那一瞬间,顾言晟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的手腕,轻轻颤了颤。他冷哼,不情不愿地,“最好是如此。”
“顾辞。”他唤,偏头去看今日一身喜袍格外抢眼的顾辞,眼底墨色浓郁,嘴角微微拉着,“顾辞……本太子今日就将这话搁这了,今日,这丫头……是我背出去的,但凡她在辞尘居受半分委屈、掉一滴眼泪,本太子今日如何背出去的,便定要如何去背回来。”
目光落在顾言晟握着时欢的那只手上,又看向低着头已经盖了红盖头的小姑娘,看着她握着苹果的手,看着大红嫁衣下,小小的一只。
“好。”他并不承诺,言简意赅,只道一个字,好。
气氛有些沉凝。
明明院中锣鼓唢呐喜气洋洋的,嬷嬷丫鬟们见人就说着吉利话,偏偏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坠,像是有什么压在心头,大气都不敢出……明明,新郎倌凝在新娘子身上的眼神,沾着蜜糖,如胶似漆的,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快!”嬷嬷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门了!”
手腕上的手松了开去,视线里,看得到顾言晟蹲下来的背。
一袭白衫,下摆处金线勾勒,看不出什么图案,像是某种奇怪的符号,有些神秘。这一幕,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住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自己贪玩,上蹿下跳,却又后继无力,最后往往都是顾言晟背回去的。
彼时任性,不要宫女背,若是顾言晟不来,她就找个角落躲起来,由着他们满后宫地找,有一次躲着躲着睡着了,还因此染了风寒。那一会,顾言晟被姑姑好一顿骂,而自己,也喝了好几日苦地不能再苦的汤药。
记忆遥远到有些模糊不清……唯独面前这人,一次一次地为了自己弯下背来。
明明是那么骄傲地一个人……盖头之下的眼,悄悄地湿润了。
“姑娘,快些呀,莫要耽误了时辰。”嬷嬷在一旁催道。
容曦过来搀扶,时欢这才起身,趴到顾言晟的背上。全程这位太子殿下没有一个字的催促,一直到背着时欢跨出了门,才低低唤道,“丫头。”
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喉咙口似乎堵着什么要宣泄出来,她忍地有些辛苦,半晌,低低地应了句,“嗯。”气息明显有些不平。
彼时只是紧张,并不觉得如何感伤,一直到此刻,耳畔喧嚣沸腾,而这人一句极低的“丫头”清晰地入了耳。
“丫头……方才所言,字字肺腑。你是我大成最最尊贵的丫头,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受半点儿委屈,顾辞不行,你自己……也不行。”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可知道?”
眼光闪烁中,她用力地点点头,“嗯。”
顾言晟却像个不放心地老父亲似的,絮絮叨叨地,“你虽答应了,我却也总是不放心得很。倒不是不放心顾辞,顾辞这人吧,心肝肺的确都是黑的,可对你却是没得说。如他自己所说,天地可覆、时光可溯,我信。我独独不放心你,你总爱委屈了你自己……”
“不会的。”
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沿着脸颊滑落,滴进顾言晟的领口,顾言晟整个人微微一顿,摇头,“傻丫头,出嫁这种事,怎么可以哭呢?”
大门近在咫尺。
第一次觉得这时家府邸实在太小了一些,以至于这段路很快竟然就走到了尽头,偏偏还有许多话要交代。只是门口人多嘈杂,有些话便不好再说了。
顾言晟迈着步子跨出了门,将时欢送进了软轿,才附耳低声说道,“丫头……我用了一把名剑,换了这最后背你一回的机会,虽然方才说了那样的话,但我还是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
“丫头……替表哥我,幸福、自由。”
说着,起身,后退一步,让开了位置。
“起轿!”嬷嬷高声喊着,乐声响起,浩浩荡荡地队伍从时家出发,轿子里,时欢缓缓闭上了眼,缓缓叹出一口绵长的呼吸,将眼底的泪水悉数咽回,半晌,才睁眼,轻声说道,“好……”
唯独顾辞,似是心有灵犀般,回头看了眼轿子。
声音很低,淹没在沸腾的欢呼里。
那一日,满城百姓终于见识了一回真正的十里红妆。
新娘子都已经进了辞尘居了,还有一大半的嫁妆队伍还未出发,那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的队伍里,一箱子一箱子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些珠宝成色极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在阳光底下闪着耀眼的光。
自那一刻开始,“时家大小姐”五个字的背后,除了出众的容色、出众的才情,还有格外出众的……财力。富可敌国四个字,绝非须言。
当然,同样耀眼的,是护送送嫁队伍的手握长剑的士兵身上的铠甲,锃光瓦亮。
据说,大半都是太子亲卫,还有一部分,是彼时追随顾辞征战杀伐的士兵自告奋勇的组建了这样一支队伍。
总之,宝贝虽然足够惹眼勾人,却无人敢动一动别样的心思。
当然,这是足以代代相传的“传说”。
而此刻,燃着红烛的喜房里,嬷嬷递上了喜秤。降过烈马、执过名剑、拉过长弓的手,握着喜秤微微地颤,目光黏连在低着头的姑娘身上,缓缓挑开了那一方红盖头。
他等待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他曾经失去,曾亲眼目睹她阖上了双眼,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冷却。他也曾放弃,不愿自己病体残躯累及她这一生,他以为自己可以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殊不知,人心本就自私,而他的私心更甚,只想她的余生都是他,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低头的姑娘缓缓抬头看来。
眼底染了烛光的绯红,盈盈一笑间,倾人又倾国。她低声唤道,“师兄。”声音温柔,眼底有细碎的光。
余生漫长,幸好……有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