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飞溅的碎片充分显示着主人的怒意。
“小姐到哪里去了!?”谢员外咆哮着。
丫鬟杏儿吓得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一大早去叫小姐起身,哪知屋里窗户大开,小姐…小姐人已经不见了。”
“这丫头…这丫头…简直成何体统!”谢员外气得团团打转,最后目光落到一旁垂头侍立,大气也不敢出的一群家丁身上,又咆哮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小姐给我找回来!”
一众人如逢大赦,立刻溜个没影。
坐在椅内呼哧呼哧直喘,谢员外捧着心口不断道:“这死丫头,这死丫头,迟早要把我气死。气死我了…”
“员外,您看是不是给刘县令捎个话儿?”待谢员外气消了些,管家方伯低声问道。
“也好,给刘县令传个话,就说小女突染风寒,请将婚事延后几天。”谢员外无力的摆摆手。
答应一声,方伯也垂头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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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镇紧靠双水县,镇上有一个谢员外,家有良田百顷,猪羊无数,在镇上起得好大一座宅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定山镇人人都知道,谢员外有一副菩萨心肠,平日里乐善好施,是远近有名的大善人。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每当这位大善人的咆哮传出宅院时,必定又是某人惹她生气了。
她,就是谢员外的独女,谢小玉。
说起谢小玉,小姑娘年仅15,却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据从京城六次赶考落榜回乡的邓秀才说,就连他在殿试时见过的皇后娘娘也没小玉好看(很显然邓秀才是在胡说,他六次落榜,又岂能踏入殿试门槛,况且更不可能在金銮殿上看到皇后了)。谢员外口中推脱,心里却着实欢喜得紧。
小玉的娘死得早,谢员外年轻时偏又是个痴情种子,竟再未续弦。于是这些年来便将一腔亲情全部放在小玉身上,那真的是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惜这小玉自小顽皮,加上老父疼爱,持宠生娇,渐渐的竟养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来,每每惹得谢员外急火攻心,又偏生拿她没法。
年初邻县双水县令着人来替公子提亲,谢员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于是就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哪知小玉不知犯了什么心,却抵死不答应,三天一吵,五日一闹,让谢员外愁透了心。
这倒好,眼看下月就要过门了,这小玉竟来个离家出走。谢员外那个气啊…心里又担心爱女安全,差点没就此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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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明末万历年间,宦官专权,内忧外患,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整个大明朝在暗地里,正逐渐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波。
人间大乱,偏生妖物也趁势而起,为祸四方。别说是荒山大野,便是小一些的县城,也时常有妖物作祟,而有的偏远村子,更是整村遭妖魔吃尽。
天下大乱,无论人还是妖,均如这天地铜炉内的弹丸,饱受煎熬。
逃出家门的谢小玉却从未想过这些危险,此刻她正得意于自己的大胆之举,一边想着老爹发现时该怎样的气急败坏,一边悠哉游哉的在山间穿行。
哼,谁让你把我许给那个废物刘公子,我就是要气气你。
春日和熙,春guang烂漫,满山野花开得极是绚丽,鸟语花香,好一派大好风光。平日里虽常带着杏儿外出踏青,但都只是在定山镇附近,像今日这样独自进入深山,还是头一遭,谢小玉不由大感新鲜。
不多时,她的头上已盘了一个精致的花环,手里捧着束山花,嘴里嚼着清甜的野果,谢大小姐已完全将逃婚之举变做了快乐的游山。
什么,该怎么回去?这一点咱们小玉却从未担心过,反正就像以往那样,等她玩累了,方伯自然会带家丁们找到自己。
于是,她便由着性子在大山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几个时辰后,小玉走累了,吃饱了,玩腻了,夕阳也西下了。而这时,她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已完全迷路。
四周的山林看起来全都一个模样,她根本记不清自己是从哪方走来。而本该出现的方伯和家丁们,至今仍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随着太阳逐渐落山,小玉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终于,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山的那头,她终忍不住哇的大哭起来。
“方伯,爹,你们在哪儿,我要下山!”一边哭,她一边声嘶力竭的放声大喊,然而这茫茫群山,却哪里有人作答?
很快,徒劳的哭喊让小玉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这时她才感觉肚内空空,手脚无力。而山风刮过,更让她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
总之,我们的谢大小姐感觉非常不好。
夜色低沉,山野里的动物们也开始活跃起来。各种不知名的嘶叫与咆哮此起彼伏,夜枭的呼号犹如在耳边响起。每一下树影的晃动,都像是有什么刚从后面爬过,漆黑的林间好像隐藏了无数的怪物。
小玉害怕的缩在一棵树下,她不敢走动,甚至不敢睁眼,只是很害怕的将身体挤入树下的深凹,完全不在乎衣服被撕破,发髻被弄得凌乱。
从没有一刻,她像这么怀念自己今早千方百计逃出的闺房。无声无息的,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将落满尘灰的脸上刷出两道白印。
就在这个时候,小玉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她猛的来了精神,有婴孩,就意味着附近有人家。有人家,有意味着热腾腾的饭菜,温暖的被窝以及安全的房子。
没有多想,小玉立刻起身向啼哭传来的方向跑去。呆会儿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等明天让那家人送我下山,当然,我要叫爹好好感谢他们。
心里这么盘算着,小玉费力的爬上一道土梁。啼哭声近在咫尺,却是从对面一丛茂盛的灌木后传出来的。
小玉不禁疑惑了,从这里看去,四周没有一点灯火,怎么看也不会像有人家的样子。对面灌木丛里又怎么会有婴儿哭呢?难道是弃婴?
正想过去看看,突然,小玉想起以前和杏儿偷遛出去玩时,在茶馆里偷听到镇上老人讲的传说。
山里,生活着很多怪兽,其中有一些,会发出婴儿的啼哭声。它们都是最凶恶的吃人怪兽,专门用这种声音引诱好奇的人,再把他们吃掉。
想到这里,小玉害怕起来,她正想转身跑开。突然,对面的灌木丛开始摇动。紧跟着,在小玉屏住呼吸的害怕目光中,一个东西爬了出来。
它有着足足一丈长的扁平身躯,像壁虎一样紧贴在地上缓缓爬动着,而在脑袋的位置,则长着一颗像猫一样的头,大张的嘴巴里,锋利的獠牙密密麻麻。
而最让小玉惊骇万分的则是,一阵阵稚嫩的婴孩啼哭,正从这个怪物微微鼓动的喉间传出。
昂起头,怪兽贪婪的看着面前这道送上门的美味,猩红的舌头舔舔嘴边的湿毛。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的小玉,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愿去想那细细簌簌紧跟身后的爬行身离自己脚跟已有多远,小玉只是慌不折路的在险峻的山间奔跑着。
突然,她脚底一滑,便顺着一道斜坡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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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也不知翻滚了多少圈,小玉终于落到坡底。晕头转向的爬起,她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这时的她已顾不得去想山洞里究竟有什么,因她已听到,背后巨大物体滑行的声响越来越近,那头怪物也正向谷底追来。
爬起身,小玉就向山洞里跑去。漆黑的山洞没有一丝光线,她完全是靠脚底的感觉不断深进,跑了约2、3丈,她突然发现,前方有两个黄色的光团。
心下起疑,小玉不由停下脚步,凝神望去,她立刻呼吸顿止。
隐约间她看到,在自己前方,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正卧在洞里。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整个洞穴,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那两团光正是它的眼睛。
白虎似乎受了伤,胸前的皮毛一片血污,它沉静的看着小玉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目光柔和得有如一潭深泉。让而让小玉奇怪的是,这头白虎的身影很模糊,好像不是真的,倒像一团虚影。它的身体似乎也悬在半空,既像遮掩,又像保护着下方一个斜靠在洞壁的模糊人影。
尽管对面是一头前所未见的巨大猛虎,但小玉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很奇怪的是,面对这头庞然巨兽,她的心中竟有相当的安全感。
在这样一个冰冷,漆黑,后有怪兽追赶有如噩梦般的夜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转身逃走,竟是投入白虎巨大的胸膛。
于是,不由自主的,她又向洞里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忽听后方一阵急促的爬行声,那头怪物也追了进来。小玉骇然转身,怪物已到脚下,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贪婪的幽光。
正要向猎物一口咬下,突然间,那头怪物警觉的竖起耳朵。它探头往小玉身后一望,随即发出一声包含了无比惊恐之意的尖叫,转身就往外爬。
小玉还没从这一系列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奇变又起。
随着一声低沉的虎啸,倏然间一阵狂风从她身边刮过。恍惚间小玉只看到眼前白影一闪,紧跟着那怪物已发出几声惨嘶。巨大的白虎两爪按住怪物的身子,低头三口两口就将怪物吞入腹中,身体又渐渐变淡消失。
“……!!”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
小玉也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往外跑。
“是人吗?”突然,从洞内传出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
一下停步,小玉疑惑的转过身:“你、你也是人吗?”
嘭的一声,一团火光亮起。骤见光亮,小玉立刻捂住眼,半晌,她小心翼翼的透过指缝,终于看清洞底情景。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长得颇为豪迈的年轻男子,正斜靠在洞底的岩壁上。他全身染血,显然受伤非轻,而在他手中,托着一团凝练的火球。
“你…你是什么人?”半晌,小玉才目瞪口呆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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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个小丫头。”年轻男子看了小玉一眼,喃喃的说了句,随即将手心托着的火球缩小,洞内光线立时柔和起来。
“什么小丫头,我已经十五岁,都可以嫁人啦。”小玉不高兴的打断男子的话,心里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要出嫁了?”男子微微一笑:“那怎么还会在这个地方。”
“还不是因为我爹…”小玉不由气苦,同时心里则想到老爹非要把自己许给刘县令那个废物儿子,否则自己怎会一气下离家出走。结果在山里迷了路,又被那个怪物追,平生哪受过这样的苦?
想到这儿,心里的悲苦委屈一起涌上,小玉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喂喂…”被她的哭声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男子不由连连苦笑。
好在谢大小姐也很快抹去眼泪,她抽抽泣泣的道:“幸好遇到你,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啊!?”
突然间,她像是才明白过来似的,一脸“震惊”的指着男子:“你手里怎么会有团火?刚才吃掉怪物那头大老虎哪里去了?”
“……”男子愕然看着“义正词严”质问自己的小玉,半晌,他脸上笑容逐渐扩大,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小玉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由娇嗔道:“喂,我在问你话呢。那是法术吧?我听镇上的张老头说过…这么说你是法师啦?你叫什么名字?”
收止笑声,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要想知道别人的名字,就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
“哼,告诉你又怎么。我就是谢小玉!”小玉得意洋洋的仰起头。
“谢小玉?名字真俗气。”哪知男子丝毫没有见到谢家大小姐应有的受宠若惊,反而说出这么句让她气结的话。
“你…你的名字才俗呢。”小玉不高兴的道,但随又想起自己还不知对方叫什么,哪会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俗气。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不由好奇的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小玉,男子脸上露出个让她脸红心跳的笑容:“我叫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