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今天的鱼获挺不错,除了钓到几尾漂亮的大鲫鱼,还用奴奴捉来的蜢蚱做饵,钓到一尾三四斤的草鱼。
薛嵩嚷着要吃鱼肉饺子,还拉着奴奴帮腔一起喊。奴奴刚刚得了他一大包零食,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了吃人嘴软的道理,还真就帮着他一起来求萧珪。
面对这么强大的攻势,萧珪只好遂他们一回愿,决定亲自下厨做一锅他们久违了的鱼肉饺子。
于是回家的路上,三人在村口的小店里落了一下脚,准备买上两斤肥瘦相宜的猪肉。
正在小店门口忙活的时候,轩辕里的新任里正徐大富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冲萧珪打招呼,并说道:“萧先生在这里?正好,我正准备去往先生家里,有些事情想找先生商量。”
这时猪肉已经称好了,薛嵩忙不迭的付了钱便牵着奴奴先走了一步,说是回去先把米饭给煮上。
萧珪留了下来,问道:“徐里正,有什么事情?”
徐大富上前来说道:“萧先生,是这样的。眼看着新校就快要峻工了,休学多日的学童们也天天的吵着要上课。但是给新校选派先生的事情,一直还没有着落。我今天特意去了一趟县里询问,上头的人说,这件事情得要资助建校的洛阳大金主来定。但是我又跟洛阳的大金主不熟,所以……”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了,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我后天要去一趟洛阳,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打听一下。”
“好的,好的,多谢萧先生!”徐大富连忙施礼道谢,又十分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们还是希望,能是萧先生来担任新校的塾师……”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一切自有安排,此事不必再提。”
“好吧!”徐大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先生,其实乡亲们现在,都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知道,能让所有的孩子们读免费的上学,这真是福泽子孙、功德无量的一件大好事。乡亲们也都说了,等到新校正式峻工的那天,咱们轩辕里一定要举行一场像样的乡祭,专为庆祝新校落成。我们全都真心希望,萧先生与帅东家,到时能够一起到场。”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会尽力去办。但我不能保证,帅东家一定会来。”
徐大富略微有点惊讶,“帅东家怎会不来呢?此前,她不是来过好几次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萧珪说道,“其中的缘由,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好吧,那徐某也就不再多问了。”徐大富道,“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此前从我堂兄(前任徐里正)那里退还给萧先生与尹阿婆的田产,一共有二十三亩,早前已经有了佃户租去耕种,新春的秧苗都已经插下去了。那些佃户托我过来请问萧先生,那些田产,萧先生是要亲自收回另作处理,还是仍旧租给他们去种呢?”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徐里正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种田,尹阿婆和奴奴也不可能去种田。所以我们的田土,就仍旧租给那些佃户去耕种好了。”
“好,徐某这就去给他们回话。”徐大富又道:“对了,萧先生和尹家的田产,租粮怎么结算?”
萧珪问道:“以往你的堂兄,是怎么跟他们结算的?”
徐大富说道:“一向是,主家七成佃户三成,所需缴纳给官府的粮税,也由佃户承担。”
太黑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我跟他们对半分,粮税由我承担。”
徐大富微微一怔,连忙说道:“萧先生,那你真是太亏了!”
“不亏。就这么办。”萧珪淡然道,“反正我与尹家祖孙俩,都不靠这点田产过活。名下能有田产以证明我不是流民,再能解决我们的口粮问题,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徐大富呵呵直笑,“萧先生真是慷慨大气。那些佃户乡亲,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不求他们感激。”萧珪微笑道,“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吃饱肚子,再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就足够了。”
“萧先生宅心仁厚又肯照顾乡亲,真是我们轩辕里的福气。”徐大富连忙说道,“我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那些佃户乡亲。”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徐里正了。”
稍后萧珪就回了家里,先跟尹阿婆说了田土安排的事情。
尹阿婆赞同了萧珪的做法,反正她们祖孙俩都没有力气去种田。再说了,她们家里都已经没有了男丁,这样都还能分得几亩田土早已是意外的惊喜。现在奴奴已经有了萧珪抚养照顾,她只盼着奴奴的母亲能够早些回家。婆媳俩守着这几亩田土,虽没力气种田却可以多植桑麻,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了。
除此之外,尹阿婆一个老实本份的乡间老妇人,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奢望。
萧珪安慰了她一阵,说早晚能把奴奴的娘亲找回来。然后就挽起袖子来,亲自动手做了好多的鱼肉饺子。
尹阿婆和奴奴的食量都不大,吃了一些就都回了自己的房间去。萧珪与薛嵩就着饺子饮酒,把苏幻云送来的两壶杏花村给喝了个精光。
萧珪倒是酒足饭饱了,薛嵩却嚷着不够过瘾,自己又跑到了村口小店去,花钱买来一大坛子酒足有十多斤。
“萧先生,我们今晚不醉不归!”薛嵩一边拿大陶碗倒酒,一边嘿嘿的傻笑。
“一壶杏花村足够了,我才不跟你疯。”萧珪表示了拒绝,然后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薛嵩连忙拉住萧珪,笑嘻嘻的肯求道:“我正好有些烦心之事,想找萧先生倾吐一番。”
萧珪都乐了,“你一个没心没肺没烦恼的纨绔儿,能有什么烦心事?”
“真有,真有!”薛嵩一本正经的说着,连忙又将萧珪拉得坐了下来,“就请萧先生,再陪我多饮几杯吧?”
难得薛嵩也能这么正经一回,萧珪便点了点头,“好,陪你。”
于是两人端起了大陶碗,先对饮了两轮。
萧珪感觉就像是连着吹了两瓶啤酒,没有醉意只是觉得肚子有点胀。薛嵩的酒量一向不错,但他今天可能真是想要借酒浇愁、借酒说话,于是这两轮下来,他就有点晕乎乎的模样,嘴也就收不住了。
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其实我这次离家远游,是被我阿爷轰出来的。”
“哦?”萧珪感觉有点好奇,这还是薛嵩第一次跟自己说起这回事。于是问道:“你干了什么浑事,惹你父亲那么生气?”
“喝酒,赌钱,嫖娼,打架闹事,这些浑事我几乎每天都在干。”薛嵩呵呵一笑,说道,“以往我阿爷没空管我,现在他赋闲回家没事可做了,就天天的教训于我,有时还对我棍棒加身。那一日我终于忍受不了,就顶了两句嘴。于是,就被他轰出了家门。”
萧珪说道:“父子无隔夜之仇。你早点回家,乖乖的向老人家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薛嵩摆了摆手,说道:“爷打不丑娘打不羞,这都不算事。真正让我烦恼的,也不是这件事情。”
“那是什么事?”萧珪问道。
薛嵩皱起了眉头,表情确实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萧先生,你知道去年大唐在幽州战败之事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仔细思索,自己好像记得不是太清楚,于是道:“我只是略知一二。是大唐与契丹之间的战事么?”
“对。”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阿爷就是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兼范阳节度使。就是他派谴了麾下的裨将郭英杰与吴克勤等人,率领一万精锐骑兵前去讨伐契丹。结果,在于都山附近打了败仗。”
听薛嵩这么一说萧珪倒是想起来了一些,于是道:“此战败后,令尊就被贬去了官职,对吗?”
“对。”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丢官还只是小事。那一仗,唐军输得太过窝囊,那些将士全都是我阿爷的袍泽弟兄,他们都死得太惨了。我阿爷的副郭英杰战死,契丹人割下他的首级,去招降余下唐军将士。结果,六千唐军无一人投降,所有人力战而死,为大唐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确实惨烈!”
薛嵩说道:“每每念及此事,我阿爷无不非愤难当。他的心中,郁结了太多的自责、愤怒与仇恨。他日夜渴望,有朝一日还能得到朝廷的启用,还能再次去往幽州为自己的袍泽弟兄报仇血恨。但是我估计,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说来话长。”薛嵩道,“当年我伯父还在世的时候,家父曾经与他一同合力,想要在大唐推行一些军制上的改革,结果处处碰壁得罪了不少人。尽管圣人对我伯父极其赏识,称赞他是大唐的周亚夫,可他仍旧遭受到不小的打击与排挤。于是接连大胜罕有赏赐,一但战败便夺官罢爵,贬为庶人。”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薛嵩的伯父薛讷,绝对是大唐的一位名将!
薛嵩继续道:“到了晚年,我伯父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主动激流勇退,总算是保得了晚节。现在我阿爷也重蹈了伯父当年的覆辄,一场战败前功尽弃,所有的官职、爵位、战绩、荣誉和尊严,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但是我阿爷恐怕就没有伯父那样的好运,还能东山再起了。因为朝廷已经让张守珪接替他的位置。”
萧珪说道:“张守珪,大名鼎鼎,可算是大唐的一员名将。这些年来,他的战绩可是十分显赫。”
“正是。”薛嵩说道,“张守珪不但能打仗,还擅长结交京城的权贵。光是带兵作战,张守珪可能不如我阿爷。但要比拼人脉与后台,我阿爷比之远远不如。所以我才说,我阿爷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遭受这样的挫折,的确是让人难于承受。所以你父亲心情不好,你也不要怪他。多多体谅才是。”
“我从未怪过他。”薛嵩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他总要拿我,去和伯父家的儿子相比,每日数落我不成器、没出息,我心里恼火。”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只能证明,你父亲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与志向,去替他完成,他今生恐怕已经无法完成的夙愿。”
薛嵩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珪,眼神仿佛也变得亮堂了几分,说道:“家父,真会是这样想的吗?”
“肯定是。”萧珪说道,“望子成龙,莫过如此。”
薛嵩思索了片刻,说道:“细细想来,倒也确实不能怪我阿爷。我伯父的三个儿子、我的三个堂兄,薛徽已经是左金吾卫四品中郎将,薛直在外州做了五品长史,薛畅在天子禁军当职,官拜林羽卫五品郎将。再看看我,还是布衣白身一个,整日游手好闲……”
萧珪呵呵的笑,“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只有二十岁,一切都来得及。”
“但现在我已家道中落,家父都已被贬官成了一介布衣白身。”薛嵩两手一摊,说道,“我倒是想过去往幽州投军,在那里凭借我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的从小兵杀出个将军来,然后再去完成我父亲的心愿。可是没个十几二十年,又很难见到大的成效。我阿爷,还能等到那一天吗?所以现如今,我完全不知道,我出路何在?萧先生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萧珪顿时心中一醒神,绝对不能,让薛嵩去往幽州投军!
否则,他有可能就会变是像历史上的薛嵩一样,最终成为“安史之乱”的一员叛将!
于是萧珪正色说道:“薛嵩兄弟,这关乎到人生大事,你切不可意气用事,私自跑到幽州去投军。”
“那我该,如何是好?”薛嵩再次问道。
萧珪思忖了片刻,说道:“改天我陪你一同回家拜见令尊。到时,我们再细作商议。你觉得怎样?”
薛嵩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举起酒碗来。
“好,我听萧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