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贵客们来得突然,眼下即将到了午饭时分,萧珪仓促之间无法弄出像样的大餐来款待他们。于是他只好做了一顿极富个人特色的美食,先来解决大家的肚子问题。
这可以被称为是涮火锅,也可以说是下饺子。
萧珪先从村口的小店里买来了十几斤羊肉,和一尾七八斤重的鲜活大草鱼。大草鱼的头尾与大骨照例被用来炖汤。一部分羊肉与鱼片一起做成了鱼肉饺子,另一部分羊肉被切成了肉片,将要用来涮火锅。作料自然比以往更加丰富了,尹阿婆还从自己的菜园子里,摘来了几篮新鲜的蔬菜。
因为今天天气极好,萧珪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摆开了一个野餐的阵式。
尽管是野餐,京城来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视礼节。众人各依宾主贵贱之分,将座席安在了一个大砂锅的周围。萧珪既是主人也是厨子,负责往大砂锅里涮肉炖菜与下饺子,婢女影姝则是负责将煮好的菜品,分发到各人的碗中。
从小到大,韩家兄弟都习惯了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的严肃用餐。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该怎么用筷该怎么用勺,几时该夹菜几时该喝汤,这全都是有规矩可循。眼下在萧珪家里,他独出心裁的煮菜手法与轻松随意的用餐方式,还真让韩家兄弟颇感新鲜,同时也觉得十分的放松与自由。
再一品尝食物,韩家兄弟更是赞不绝口,胃口也是大开。影姝一人负责给他们送菜,看样子都有点疲于奔忙。
一餐饭罢,大砂锅里的鱼头都被分食完了,连汤汁都要见底。
韩滉说,这大概是他吃得最饱的一餐了,连肚子都要吃圆了。他二哥韩洽就笑称,早知道就早一些把你放到萧先生这里来寄养了,倒也可以省得那些奶娘们为了哄你吃饭,还要煞费苦心。
其实萧珪心里也有数,自己仓促之间做出来的这点东西,肯定比不上宰相府里的大厨们,精心准备的那些美食。韩滉之所以吃得这么过瘾,大概是出于某种新鲜感,再就是轻松与自由的气氛,也会让他更有胃口。
这就如同,某些大老板与阔少吃腻了五星级酒店的美食,偶尔跑到路边摊去撮一顿便会觉得非常过瘾,一样的道理。
饭罢之后,韩洽就要离开,萧珪亲自去送他一程。
两人一路闲谈走到了那条老木桥上,韩洽便道:“萧兄,就送到这里吧,请留步。”
萧珪指了指不远处河堤边的一颗柳树,笑道:“至少,也让我送你到那边的柳树下。”
韩洽转头一看,呵呵直笑,“有劳萧兄了。”
因为柳树的柳谐音于挽留的留,早在汉朝的时候就有了“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的习俗,意在挽留友人、寄托怀念之情。
唐人更是把“折柳相送”的文化习俗,演绎到了极致。著名的长安灞桥,就留下了一个“折柳”惜送友人的名胜之地,许多诗人都写下了有关“折柳相送”的诗歌。
两人走到了柳树边,韩洽拱手回拜,“萧兄请留步,就到这里吧!”
萧珪回了他一礼,“韩兄放心,我会照顾好六郎的。”
韩洽轻叹了一声,面露一丝苦笑,“我那六弟自幼长于深阁,从未单独离家远游,更加不通人情世故。真是难为萧兄了。”
萧珪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令弟自然率真本性纯良,很好相处。”
韩洽呵呵直笑,“他确实很天真。但是,他也是我们众多兄弟当中最为聪慧的那一个。家父向来对他寄以厚望,就指望他将来光耀我韩家门楣了。”
萧珪点头笑了笑,韩洽这话说说得有点意思,刚好是与历史吻合。宰相韩休子侄众多,但韩滉确实是他们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也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了大唐的宰相。并且他还富有才艺,成为了一名著名的大画家。
“话说回来。”韩洽道,“前段时间,有一件事情在洛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知萧兄,听说了没有?”
“何事?”
韩洽神秘一笑,“房孺复被他父亲毒打之事。”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韩洽道:“难得帅灵韵,居然请动了萧驸马亲自出面,为你说项。并且萧驸马也曾亲查族谱,指认你为他的族弟。如此良机,萧兄何不趁势把握?”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主动前去攀附与巴结驸马萧衡,趁机谋得一官半职。
如今,大唐的普通士人想要谋得出身,要么行走科举之路,要么走上战场斩获军功,再就只剩下一条请托权贵引荐的路子了。于是大唐天下许多的文人,都在削尖了脑袋往京城权贵的身边挤,其中还就包括李白这样的著名大才子。
这在如今的大唐官场上,是司空见惯也无可厚非的事情。
萧珪对着韩洽拱了拱手,笑道:“多谢韩兄提醒。但我现在,无心仕途。”
“哦?”韩洽仿佛觉得很是惊奇,“无心仕途?……那萧兄,求的是什么呢?”
萧珪呵呵一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萧兄,要做一名隐士?”韩洽问道。
“算是吧!”萧珪笑道,“轩辕里的生活很好,我很喜欢。”
韩洽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隐士自由,潇洒而不羁,确实令人向往。但我看萧兄迟早也是要走出轩辕里,投入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毕竟,这里天空实在是太过狭小了,早晚也容不下萧兄的鲲鹏之才。”
“我一介乡村塾师,何来的鲲鹏之才?”萧珪笑道,“韩兄真是谬赞了。”
韩洽只是淡淡的微笑,说道:“囊中之锥,早晚必将脱颖而出。说的,就是萧兄这样的人物。”
“好吧,那就承你吉言。”萧珪笑道,“但是至少目前,我还没有科举与入仕之念。”
“哎……”韩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羡慕萧兄。我也很希望,能过上萧兄这种随心率性,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没办法,身不由己啊!”
萧珪便折下了一根柳枝,递到了韩洽的面前,“那就欢迎韩兄,常来光顾。轩辕里穷乡僻壤别的没有,倒是不缺自然风光与田园生趣。”
“好。”韩洽接过了柳枝,呵呵直笑,“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欢迎之至。”
“萧兄留步,韩洽告辞!”
“一路平安。”
萧珪挥着手,目送韩洽骑马远去。
回家的路上萧珪就在想,虽然我无意结交什么权贵,但是能有几个朋友,倒也不是坏事。
人生一世倘若没了亲情、友情与爱情,那大概就会像自己前世后期一样,活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但是真正的友情,不是靠钻营与收买就能够得来的。所谓“套路得人心”其实是一句很讽刺的话,那样的感情往往虚假而脆弱,根本不堪一击。
目前看来,韩家兄弟都颇有家教,和自己也稍稍有了一点投缘之感。至于能否成为一生之挚友,那就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案了。
于是萧珪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好地主之谊,好好的招呼韩滉这位,远从洛阳而来的宰相之子。
稍后萧珪就回到了家里,韩滉早就迫不及待,想要与萧珪一同切磋与交流画技了。
萧珪便将他带到了风景如画的沧浪河边,两人一同现场写生,练习绘画。
此时,洛阳房家。
至从被老爹毒打了一顿后,房孺复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出门了。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内,他是呜呼哀哉的躺在床上养伤。
今日难得天气不错,房孺复拄着一根拐杖走出了自己的寝室,在一名漂亮少女的搀扶之下,来到花园里散一散步。
尽管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身边的美人儿也是不可方物,但房孺复的表情仍是郁闷难言,甚至可以说是苦大仇深。
走了几步,房孺复的一名心腹仆人匆匆的跑了过来,远远就在唤:“公子,公子!”
“嚷什么!吵死了!”房孺复老大不爽的喝斥。
“公子,小人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将要禀报!”
房孺复眨了眨眼睛,先叫那个漂亮少女退了下去,然后道:“什么事?”
仆人凑到了近前,小声道:“公子,小人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将牛大与陈刀疤二人,找着了!”
“找到了?”房孺复一瞪眼,“那两个混蛋,收了我的钱就立时不见了人影,现在终于肯现身了?真是害我一顿好找!——人呢,何不带来让我当面狠狠的教训他们一顿?!”
仆人的脸皮都抽了一抽, 连忙道:“公子,他们怕是来不成了。因为……”
“因为什么?”房孺复眉头一皱,非常不爽,“有话直说,卖什么关子?!”
“因为……因为,他们都已经烂了!”仆人面露一丝惊惧之色,小声说道,“小人刚刚才打听到,有人在伊阳县的一处野树林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听说,至少死了大半个月了。牛大被人打断了脖子,他的大斧头,则是砸进了陈刀疤的脑袋里面,都快将它劈成两半了!”
房孺复的脸皮也禁不住抽搐了几回,“谁干的,这么狠?”
“伊阳县的县衙,正在查。”仆人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公子,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去对付萧珪的时候,反被萧珪给杀了?”
“不会吧?”房孺复道,“萧珪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杀得了牛大与陈刀疤?他二人武艺十分超群,可都是绿林道上响当当的狠角色!”
仆人小声道:“是也不是,让伊阳县衙去查证一番,不就知道了?”
房孺复眼睛一亮,“这应该不算是,我陷害他吧?”
“当然不算。”仆人说道,“地方县衙办案,断然不会再与公子扯上任何关系。只要能将他下到监狱里……那就一切好办了!”
房孺复“滋”的深吸了一口气,“真能办成?”
“公子,无论它成与不成,对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有道理……”房孺复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