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长安城中一片寂静。偶尔响起的金吾卫巡逻马蹄声,给这座城市更加增添了几分肃穆与安全之感。
萧府内,湖心小岛上,却有几点火光闪现。
萧珪趁着夜间凉爽,正在钓鱼。苏幻云手拿一把摇扇在旁边陪着他,时不时的往他嘴里塞进一片水果。
小木屋里亮着灯笼,影殊和团儿彩蝶正在那里切西瓜、削水果、煮莲子,悠扬的琴声也从那里传来,让人心旷神怡。
如何在国丧期间实行严格宵禁的长安,渡过一个炎热又无聊的夏季夜晚,萧珪觉得,他已经找到最佳攻略。
虽然垂钓多时收获寥寥,萧珪也没有半点要撤退的消息。影殊等人准备的瓜果宵夜已经摆满整座小木屋,也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苏幻云时不时的朝着大门处张望,萧珪劝她别太紧张,安心就是。
苏幻云道:“现在长安管得很严,他们几个又有案底在身。万一落在金吾卫手上,我怕有些麻烦。”
萧珪说道:“在洛阳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胆小。是不是那一场牢狱之灾,把你吓到了?”
苏幻云轻叹一声,说道:“曾经我以为,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吓倒我。现在我才知道,江湖再如何凶险,也永远比不上官场之万一。”
萧珪只是淡然一笑。
苏幻云又道:“遥想当初重阳阁兴盛之时,凡绿林帮派、小盗小贼,凭重阳阁名贴可先斩后奏,匪人闻我之名不无丧胆。乃至洛阳,区区一只重阳阁的马车灯笼也能在黑市之上,卖出百万天价。后来我们还有了分院,甚至添了骑兵与水军,精悍人马扩至近千人。可谁能想到,就在我们重阳阁最为鼎盛之时……一夕倾塌!”
萧珪道:“你似乎,很不甘心。”
苏幻云道:“我们这么多人,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甚至还有人付出了生命,方才建立起来的重阳阁,说没就没了。你难道,就舍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记得很早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重阳阁起源于圣人的一时兴起,或者说一时之需。有朝一日它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或是变得弊大于利了,它就随时有可能消失。”
苏幻云皱了皱眉,“道理,我都懂。但我仍是,舍不得。”
萧珪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说道:“天子脚下,哪能容得下一个,可以随意当街杀人、且官府无权管辖的组织存在?重阳阁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走不了太远。现在收场,时机正好。从邢人凤手上消失,总好过,从我们手上消失。想开一点吧!”
苏幻云恍然一怔,“你的意思是……上面早有意思,取谛重阳阁?”
萧珪说道:“邢人凤在洛阳,非止一般的猖狂与放肆。你以为上面,真就什么都不知道,真就放任他不管?
苏幻云睁大了眼睛,“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有一点……脊背发凉!”
“为何?”
苏幻云道:“邢人凤接管了重阳阁,以为自己得偿所愿、终成大业。却不料,他是一脚踏进了,别人早已替他挖好的坟墓之中!”
萧珪笑了笑,“他要完了,你怕什么?”
苏幻云道:“如此,我便想到了我们自己。想当初我们这些人在重阳阁得意之时……和邢人凤,又有多大区别呢?”
萧珪面带微笑,说道:“所以,得志勿猖狂,激流思勇退。该舍得时,当舍得!”
苏幻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泛起陶醉的笑容,“萧郎,有你在,真好!”
这时,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影大步朝着萧珪走来,近前叉手一拜,“先生,我把他们全都接来了,一个不少。”
萧珪拍拍手站起身来,说道:“辛苦你了,老秦。在此歇息,顺便帮我钓鱼吧!”
秦洪摇头,“我不会。”
萧珪道:“那你就来帮我烤羊吧!”
秦洪立刻点头,“这个我喜欢。”
萧珪笑道:“你还真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
小岛上燃起两堆篝火,烤了两片羊,添了许多人。赵韫极和三位金吾郎院主,以及十二位茶花娘全都到场。
因为宵禁严格,大家尽量没有喧哗,但气氛仍是比较浓烈。
喝干了整整三大桶葡萄酒,吃完了一只羊与所有的水果茶汤之后,萧珪站起身来,走到一群人围成的圆形中央,说道:“今夜,算是我们重阳阁旧部的,散伙之宴。”
刚刚还挂在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诧与震撼,还有一些伤感。
萧珪面露笑容,“无需紧张。虽然我们在重阳阁散了伙。但不代表,我们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你们愿意,完全可以用另外的形式、在别的地方,重新聚首。”
大家似懂非懂,面面相觑。
虎牙性急,连忙问道:“先生究竟何意?”
萧珪道:“意思就是,从此世间,再无重阳阁。”
虎牙道:“但重阳阁仍在洛阳,只是被一群小人豺狼,给霸占了!”
萧珪淡然一笑,“今夜叫你们来,就是一同商议,该要如何彻底解决,那一群小人和豺狼。”
一听这话,大家全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面,似乎都冒起了腾腾的火苗。
萧珪环顾看了他们一圈,说道:“我,萧珪,曾经的重阳阁主人。现在要对你们这些重阳阁旧部,发布最后一道号令。”
“喏!”所有人一同抱拳应命。
萧珪说道:“我们亲手建立的重阳阁,还需我们,亲手将它毁灭……从此天下,再无重阳阁!”
数日之后,武惠妃已然下葬。
国丧结束,长安逐渐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萧珪又穿上了那一身低调华丽又昂贵的白叠子道袍,坐着严文胜驾驶的马车,走进道政坊,停在了咸宜观的大门前。
萧珪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一幢庞大且华丽到了有些离谱的道观,心中难免有些感慨……如果没有那些意外,这里,原本该是自己和公主的婚房和府第!
一名中年道姑从观内走了出来,只打量了萧珪一眼便面露惊讶之色,小心翼翼稽首下拜:“仙友慈悲,贫道有礼!”
萧珪稽首还了一礼。
道姑说道:“贫道斗胆,好让仙友知道,敝观恕不接纳外客,还望仙友恕罪!”
萧珪说道:“贫道此来不为挂单,访友而已。烦请道友通报一声,贫道知玄,特来拜会咸宜……真人。”
道姑惊叹道:“果是知玄真人?!”
萧珪淡然一笑,“他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我还要冒充于他?”
道姑睁圆了眼睛愣了一愣,然后慌忙下拜施礼,称罪入内,通报去了。
严文胜在一旁,窃笑不已。
萧珪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严文胜一边摆手,一边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生满身仙气,令人目瞪口呆……哦不,是心旷神怡!”
萧珪道:“我看你是一脸晦气,很是欠揍!”
严文胜立刻闭上了嘴巴。
萧珪等了多时,那名道姑没有再回来,却从观内走出一辆马车来。
车子走到萧珪身边时停下了,从车厢里传出咸宜公主的声音:“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珪没有多想,一口应下,“好。”
他重新登上严文胜的马车,跟在咸宜公主的马车之后,出了道政坊,向北而行。
严文胜说道:“先生,北面可是三大内。莫非公主是要带我们进宫,或是去往哪个皇亲贵族之家?”
萧珪道:“何必多想,跟去就是。”
严文胜道:“倒也是。反正公主殿下,怎么也不会害了先生。”
萧珪叹了一口气,“要是影殊在就好了。这么多废话,早该扣光了你的月钱!”
“我闭嘴、马上闭嘴!”
马车一路向北走到大明宫附近,右拐驶入了永兴坊。
严文胜属实有些惊讶,冒着被罚光月钱的风险,说道:“先生,我们要到十王宅了!”
萧珪也是心中一咯噔,咸宜公主怎么会带我们来这里?
马车停住,萧珪下车仰头一看,寿王府。
咸宜公主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走到萧珪身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一身情侣装。
但萧珪一点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咸宜公主看起来既憔悴又哀伤,她这是穿的一身……孝服!
府吏前来迎客,咸宜公主沉默寡言,示意萧珪陪她进去。
二人跟着府吏走进寿王府内,里面全是披麻戴孝之人。
萧珪心想,按照大唐的律法与习俗,寿王要为她的母亲守孝三年。在此期间,他只能留守家里披麻戴孝为母祈福,不能外出、不能饮宴、不能娶妻纳妾交友娱乐。自然也就不能,荣升太子入主东宫。
三年?
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