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我和师父边上的这户人家出来点灯笼,是一个穿着灰布衣衫麻裤的壮汉,一看就是经常做农活的人,皮肤黝黑,手臂粗壮,有着一膀子力气!
他走出来点灯笼,看到我们,满脸的诧异,好像没想到会有人到这。盯着我们看了一会,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还是点完灯笼就回屋关上门。
我看了师父一眼,眼前这诡异的气氛有些把我吓住了,我也不敢开口,生怕犯了什么忌讳。师父一脸的板正,静静的看着这些村民古古怪怪的出门点灯笼。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直到整座小镇都点起灯笼,我和师父也没什么表示,只能这样看着。
等小镇的灯全部点亮,日头几乎已经落下山去,小镇里诡异的无人走动,却亮着一片片红光,若这是大年三十或者元宵佳节,这氛围可能还挺喜庆,但这种平常日子,见到这情形就实在是不正常到极点。
“师父,你说这是不是他们镇上的什么习俗?要不我们还是先出镇子?在外面过一夜吧?”
实在忍耐不住,我对师父说道,这种小镇,我实在不想多待,哪怕有肥鸡。
“嚷嚷着快点进来的是你,想走的也是你。”
师父却没好气的对我道:“既来之,则安之,走,还是先去这镇子边上的义庄或庙子看看,能不能让我们落脚。”
说完,带头往镇子更深处走去。师父不愧是师父,胆子就是大。
穿过镇子,果然所有的门前都点起了红灯笼,不论是住户还是商铺,无一例外,都是关门,挂灯笼。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有个声音忽然叫住我们,这是我们进镇以来,第一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转身一看,一个身穿灰布衣服,头发花白,手拄一根青竹拐的老人家喊住我们,他脸上满是愤怒,对我们出现在这里显得极为不满。
“老人家,我是走方的先生,这是我徒弟,初来贵地,不知是否有冒犯,还请见谅。”师父先抱拳对老人家行了个礼,解释了我们的身份,然后继续说道。
“可否行个方便,告知一声这镇子哪里有庙观之类的地方,可供我师徒暂做落脚,若是没有,义庄也可以。”
“没有、没有,我们镇子小,不接外客过夜,你们快走。”
老人家很是不耐烦,听到师父问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直接就拒绝师父,还一副要赶我们走的样子。
“老人家,你看这天色已晚,我们好不容易赶到这,您却让我们赶夜路离开,这是否有点不近人情?您看我这小徒,肚子饿的咕咕叫,已经很疲乏,还请您开个方便。”
除了对我以外,对其他人,师父一向显得很有礼,虽然很多时候不爱说话,但从不轻易苛责他人,只有对我是又打又骂。
话都说到这份上,那老人家也实在是不好拒绝,低头思考了会,一咬牙说:“罢了,你们快跟我来,先到我家歇一夜,明早早点走,我这是为你们好,这个镇子留不得外人。”
倒是没想到这位老人家居然愿意留我们去他们家住一晚,师父带着我连忙致谢。
跟着老人没走多久,在小巷里几拐,到了一处门前,门上同样挂着一盏点亮的红灯笼。初从门外看,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进门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屋子是一套大宅子,进门就有影壁,青石铺就的地板,院子里的大缸中养了荷花,影壁后的宅子,都是用上好的粗木做柱,门上高悬匾额“诗礼传家”四个大字。
书法写的遒劲有力,结构端正匀称,是上好的行书,颇有赵孟頫的风范,应该是下过一番苦功夫临贴。
这位老人家,竟然是大户人家,而且比我之前所见过的大户们都更大户,之前还说这古楼镇没出什么大家大族,却没想到竟是谣传,就这位老先生屋子里的装潢,就很是不一般。
“实在冒昧,老人家高门大户,我们这山野道人实在是叨扰,如果不方便,老人家还是指指这镇子哪里有破庙,让我师徒将就一晚即可。”
进了门,看到这宅子,师父也有些没想到,不太想和富贵人家打交道,便想离开。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只是家父年轻时中过举人,后来搬迁来此,寻这一处地方想修个书院讲学,最后因世事多舛,书院没能修成,便当做自家住所,我也是受家父教导学了些道德礼仪,写得两手文章罢了。”
进了屋,老人家却一改之前的怒气,变得温和了许多,给我们解释时虽然用语谦恭,但是脸上却有着一份读书人的自豪。
我也是实在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位举人老爷的府邸,我之前跟爷爷学写对联,对这些文人的东西也还是挺有兴趣,听说这位老人家是举人之后,就更高看一眼。
“那就叨扰了。”
师父向老人家道谢“贫道初七,这是小徒守一,还未请问,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庹,单名一个明,字述仁!”
老人家边说,边指着宅子上的牌匾落款给我们看,三个飘逸的字。
“庹述仁?”
这个姓氏很罕见,我也自诩拿笔杆子帮人写东西的,却没想到连这字都认不得,好在师父见多识广,赞叹说:“述仁公好名字,《说文》有云,述者,循也。循而讲仁,有贤人君子的气象,真不愧举人之后!”
师父这一赞,让老人家脸色一变,读书人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看到师父能一口道出他字的含义,还能说出出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不敢,不敢!”
连忙摆手,态度也多了几分敬意,对师父问说:“这《说文解字》,我儒家学训诂之道,是必学的经典,倒是道长的见识,绝非一般的山野道人呐,还请里面坐,我让小女泡茶。”
说完,手一伸,请师父入内坐下,转过身到边上,对里面说了句什么话,我也没听清,接着又回来与师父隔桌坐下。
师父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述仁先生恕我唐突,贫道走南闯北多年,见识不敢称博,但也算是有着几分。只是这镇子里不留人过夜,夜间点红灯笼的规矩,我却从未听闻,能否一解我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