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共同的朋友」?你这话听起来可真有意思。』
『是吗?』
『嗯,我明白这是怎样的一回事了。』
「原来如此,高斯那家伙可真有一套。」
里欧敏锐的思维能够辅助他洞察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小细节,这其实不是什么天赋能力,只是从丰富阅人经历中提取的经验,再加一点点思考分析,便编织出整件事的逻辑结构。
你我共同的朋友——丝特拉道出的话毫无疑问是充满智慧,既向特定人物表述了同伴身份,又不至于让威尔看穿底牌,可她并没有深入考虑过,究竟怎样和陌生人达成信任默契。要知道,战场上的信任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能靠一两句话就蒙混过去。然而幸运的是,她偏偏遇上了对女性心理有所了解的男人,其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少女情怀,还有那轻微语气变化,完美解释了这位女孩子为何愿意不惜一切去争取『胜利』。
恋爱少女的胜利目标只有一个,在实现目标之前,无论多么疯狂的事情她都能坚持下去。
怀着这种心思参入战阵的丝特拉值得信任吗?根本不用思考这问题!现在最需要专注的是——无论如何也得代替兄弟去守护住兄弟的爱,这才是当前至关重要的战斗。
『里欧先生能够理解就最好了,那么……请跟我一起离开战场吧。』沟通过程出奇的顺利,着实让丝特拉惊讶了一下,不过,少女是无法发觉个人内心情感被洞察出来的,纯真的她甚至直接道出了下一步行动方向,丝毫没在意过现在进行的是一场战争。
『离开战场?到哪里去?』
『当然是跟你我共同的朋友会合,然后告别赛安。』
『……』
思路是正确的,可是要怎样实现呢?万一出现意外状况,又应该采取什么备选方案?没有!统统没有!在少女清澈的眼光深处,除了蕴含着一股信念,就只有风之魔法师的底气与自信。
真是个招人疼爱的同伴,不去饰演高贵又舒坦的神官大人,反而跑到这种脏地方卖弄可爱美貌,但是,世间就是经常存在出乎意料之事才充满趣味。当诸多偶尔性事件交错成一个庞大迷宫,内里的人如果想要努力走向唯一出口的时候,势必会和别人殊归同途,其中,气味相似的家伙会倍加互相信任,只因他们都是具有相似经历的人。
「我认得这种气味……」随着对视时间延长,里欧慢慢地从丝特拉身上识别出某种特质,继而,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零碎记忆。
他无法再以放松的姿态来面对她。
他无法再以宽容的态度来放任她。
『圣·瓦伦丁神官……不,丝特拉·瓦伦丁,你果然选择了站在艾尔多拉多一方!』
军人眼里的背叛行为是绝对禁忌,基本等同于死罪,可以不问因由直接正法!威尔之所以还没出手执行刑罚,并非受制于敌人的牵制,只是,给不懂战争规则的人稍微留一点遗言时间罢了。
「不好!这样演绎下去的话可真要变成没意义的死斗了!」
『等等!威尔!她不是赛安重要的神官大人吗,难道你就不想详细听听她的见解吗,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制止战斗的!』一定要避免发生最坏的事态啊!里欧甚至不惜伸出手作调停状,只为了多争取些许辩解空间。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里欧国王你也是真正的战士,你会原谅背叛国家的人吗,不!即使是敌人的叛徒,她可以做出第一次背叛,自然就有可能作第二次第三次叛乱,我将会在这里斩掉这祸害的根源!』威尔当然是严正拒绝,只有这点原则,是肯定不容许妥协的。
「祸害的根源啊……」
『就算你这么说,可她毕竟是位女孩子,跟正统的军人有着天渊之别,你所认可的法则,并不适合用来审判不属于审判范围的人。』里欧尽力了,在对方占据着正义高点的情况下,旁人的话再怎么帮忙也只不过是微弱延缓效用。
要力战到气尽之时?抑或舍命发起强攻?不管威尔选择哪种战法,其手持的上古神兵器都将会发挥出最强力量,造成最坏的结果,没有任何人能够全身而退……!
此时,战意开始不由自主地徐徐上升,意味着精神粒子正在重新汇聚到战场里,存在于世间的无限能量马上就要爆发!可是,那个女孩子却仍然维持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在思考解决之道?已经太迟了!
失策啊,没想到余兴节目会演变至失控状况,事到如今,最后的希望只能祈望高斯看上的女孩可以认识到事态严重性,只要她下定决心逃跑,那才有机会生存下来。尽管很不容易,但用心去争取的话,大概还能和那家伙再见上一面吧。
「不对,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局。」
『威尔长官,你搞错了,我从来都没奢望过被人原谅。』
『这就是你的全部遗言了吗?!』
『不,我必须要活下去,然后,我要纠正赛安、海兰斯的错误,还有错误的战争。』
『狡辩!』
『愚昧的战士,你真是执迷不悟呢,明知道这样争斗下去,造成损失的只会是我们的城市,和赛安人民。威尔长官,你可以承担起让海兰斯军败北的责任吗?』
出乎意料!丝特拉突然奋起反击了!以正中要害的言语和坚定无悔的目光,一口气把威尔的战斗气焰给压制下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能够战胜正义的就只有更高层次的正义。原来她不是单纯的无知少女,她也有作过理性思考,只是现实环境迟迟没给予她表达的空间而已。
『妖言惑众!你放走那个艾尔多拉多的男人,不就等于要让海兰斯军承受战斗失败了吗!那家伙毁灭了赛安的平静生活,理应受到制裁,而你!反而站到了敌人那方!』威尔重新亮出利刃,遗憾的是,其锋芒已不再锋利而不可阻挡。
『把守卫国家的责任寄托于个人械斗上面,你到底有多愚蠢!』
『混账!你区区一个女流之辈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的剑可以夺去我的性命,但是,你可以夺走赛安所有敌人的性命吗?用你的脑袋想一想吧,敌人攀山涉水来到赛安,难道就是要单枪匹马跟你来一场决斗?连女流之辈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圈套,你还要执着到什么时候!』
『既、既然如此,那就更加不能放过眼前的敌人,抓住他!再揪出其他可恶的家伙……』说到这里,一直被蒙蔽的盲点终于曝光了。
「是啊,要是揪出其他可恶的家伙……!」里欧紧随着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魔法兵器(赛安人对上古神兵器的称呼),那么重要的王牌武器,弄丢了也无所谓吗?还是说,一时畅快的战斗心情远比国家大局重要?哪种说法比较适合你呢?威尔长官。』
多么毒辣的描述!稍微有点大局观的人都听得明白,丝特拉指的是最坏最不负责任情形——多方死斗,首先被剔除的必然是威尔这位战斗指挥官,如果只是个人生死倒还好,问题在于,其所代表的是赛安乃至海兰斯的一方重要力量,这种损失对于整体大局来说,实在太重了,沉重得直接压垮了个人情感。
不能在这种地方毫无价值地死去!这是发自内心的呐喊,同时也是符合大局利益的抉择。透过下意识调解,威尔绷紧的神经渐渐放开了。
『所以我说了,正因为我站在赛安人的立场,所以我才要阻止你……只有彼此都放下武器,赛安,我们的城市,才可以避免遭受更多的摧残。』丝特拉不失时机再补上一点理想愿景,于是,正义的制高点便顺其自然转移到共赢方案上面。
至此,解围行动可以说是基本成功了,在场三人默不作声解除戒备架势,等于都接受了退让提议。然而,整个前哨战事件显然还没到落幕的时候。
『圣·瓦伦丁神官,你是对的,在这个地方跟敌人决战,并不会给赛安和海兰斯带来多少正面意义。』
『威尔长官,你能够明白事理就最好了。』
『不,请你不要误会,我认可的只是暂停约定。』话锋一转,威尔随即把视线朝向他人:『艾尔多拉多的国王,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所谓约定,即是双方之间的信用承诺,当一方决定作出让步以后,另一方也必须要无条件退出漩涡中心,直到各自重整态势为止。
『我明白……你我之间的游戏,应该放在更合适的场所。』
『是的,你我都知道,那个场所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就尽管来到我的面前吧。』
男人与男人的战斗宣言,虽然刻意把关键字隐去了,但压迫力却异常强烈,听起来依然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
「这就是……战争!」
从高处观看战争和置身于战争当中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要用具体形象来比喻,大概就是执棋者与棋子的差别,前者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而后者,则是要竭尽全力展现出自身实力,才有机会活下去。
『丝特拉·瓦伦丁,我不会再承认你是赛安的子民,下次在战场上见面的时候,希望你做好万全准备。』在心灵受到冲击之际,威尔的点名令丝特拉感到更加不安。
『我说过,我从来都没奢望过被人原谅!』她的情绪明显出现了波动。
『没人在意是否要原谅你,你只是让那位大人失望了。』
『那位大人……!』
『你一定会后悔的,风之魔女。』
「不、不对!至高王大人,我、我没有背叛你……!」
「我只是……!」
逐渐远去的身影,把所有的解释机会都关闭了。
根本就没什么共赢,结局,只不过是各自带着败北的苦果分别而去,有的人败给了大势,有的人败给巨大的阻力,还有人败给了自己的心。
战争,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边伤害人的情感,一边摧残世间的美好事物,但人们仍然前仆后继地参入其中,甚至很乐意享受它所带来的伤疤。
这实在是非常矛盾的……
又或者,说不定我们真的在追寻着某些东西。
——通过战争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