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并没有后悔很久。当德诺还在吹嘘自己从多少场生死之战中逃出性命的时候,一阵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金属甲胄的响动。维克多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脑袋胸前脚下都闪耀着金光的家伙正大踏步走来。
“铜甲?”维克多不自觉得说了出来,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嗯?”德诺扭头扫了一眼,哼了一声,“哦,他啊,一个傻子,跟那边那个使剑的挺像,但比那家伙更傻。”
说话间,那铜甲战士已经大踏步朝着维克多的方向走了过来。维克多仔细看去,见那战士约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头上是泛着金色的铜盔,附带一个可以拉下来的面罩,顶是尖的,拥有一个漂亮的弧度,似乎是东方的荣格帝国的式样。铠甲则是护住胸腹的铜制板甲,浑然贴身,从肩膀开始便是铁质的锁甲,包裹住整个手臂。
不等维克多继续打量,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静静地等待着。
维克多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无论是对于强者的尊敬还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维克多立刻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伸手还是鞠躬?”他暗自思忖。关键问题在于,这个装备精良到不像话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傻子?傻子也分很多种的。
“你好,神的勇士。”那铜甲战士微一颌首,完全没有在意维克多的失礼,自己持礼甚严,“我是自由骑士,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你可以称呼我为索兰特骑士,也可以叫我索兰特。远来的勇士,感谢你不畏艰险赶来为太阳神而战。请问如何称呼?”
维克多先是被那一句“神的勇士”给吓到了,在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描述自己圣战志愿者的身份之后又被那长长一串、仿佛是贵族一般的名字给绕晕了。待他回过神来,索兰特骑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但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
“我叫维克多,是个猎人,没有姓氏。”维克多这么说着,一边为自己的身份如此简短而感到羞愧,一边为这骑士——好象是自由骑士?——专程来找自己而感到疑惑。
“喂,我说,‘高贵的’自由骑士,你就不觉得累吗?”德诺突然在一旁呛声道,“没有哪个傻瓜会跟着你干的,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吧。再说你这样的,就算投了王国的军队他们也会收的,你费这个劲干什么?”
“我的志向岂是你这种人可以理解的。”索兰特似乎认识德诺,这种冷淡到厌恶的情绪不是对每个人都会有的,“像你这种信念不够纯洁的人,没有资格评判一位虔诚信徒的行为。”
“虔诚的信徒也不见你参军效力啊。”德诺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索兰特,转向维克多道,“小伙子,别听他胡言乱语。哼哼,穿的那么光鲜,却是个穷光蛋,找人一起去拼命都拿不出工钱来。就算要拼命,也不能跟着这种家伙!”
维克多没有回应德诺的话。他看着索兰特的眼睛,开口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德诺脸色一变,用力哼了一声,退到一旁,冷眼旁观着。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兴趣——全部都是今天到的新人。他们或者远远地站着,或者围拢上来。抛开其他的因素不说,索兰特的这一身打扮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了。
“阳光普照四方,太阳神的荣光却在圣城被乌云遮蔽。”索兰特对着维克多说道,声音洪亮,显然不止是说给维克多一个人说的,“我们应召参加圣战,正该用命。但战场上毕竟凶险,若是没有良好的配合和指挥,很难获得胜利。”
维克多点点头。
“我有意组建朝阳圣战团,需要你,也需要你们的帮助。”索兰特说到这里,环视四周,“让我们一起创造胜利,为太阳神增添荣光,一同建立功勋,消灭穆赫拉异教徒,为重现圣城的光辉而奋勇战斗!”
有些围观者心动了。虽然他们说不上有多么虔诚,来参加圣战的原因也不是为了神的荣光,而是那虚无缥缈的赎罪与实打实的王国佣金与沿途可能掠夺的战利品。但突然听闻这么热血的话语,内心某片柔软的地方就这么被触动了。
“说的真好啊!”德诺看来是和索兰特杠上了,“说说你开出来的佣金吧!”
原本心动的群众带着他们被触动的心望向索兰特,等待着他口中的数字。
卖命钱能有多少呢?
“我是信仰坚定的自由骑士,但并不富裕。我现在开不出佣金,但我保证……”索兰特说着,围观众已经散了一半,“……战利品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如果有封赏我也不会独吞!”
无论多么高贵的气质,虔诚的表现,一旦谈到了钱,难免就现了原型。在这一刻,维克多眼中的索兰特虽然铠甲更加金贵,但看起来和德诺也没有太大区别。
“啊呀呀,原来没有佣金啊?”德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嘲讽道,“我可是听说了,佣兵团参加圣战的话,军饷可不高,还都是战后结算的。不过百人以上的大团体倒是可以例外啦。”
“你现在有多少人了?”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看来还是有人动了心。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群又散了一些,伴随着一些怒骂与嬉笑,“不过我相信,人会越来越多的!”
围观的人群散光了,偶尔有站着的,也是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声音比较轻,他们多少有些忌惮那一声铜制板甲。此时还没有精钢的全身板甲,即使是王国精锐的骑士团也仅仅是列装了镶嵌了钢制甲片的细密链甲。铜制板甲算是比较古老的装备了,虽然防护能力比较出色,但重量同样出众。仅仅是能穿戴在身上满地走这一点,就值得凡人敬畏了。
维克多皱着眉头看着散去的人群,扭头扫过德诺冷笑的脸庞,以及那佛罗伦蒂诺来的剑客事不关己的背影,重新看向微微有些失望的索兰特,吐出一口长气。
“我加入。”维克多说道,“算上我一个吧。”
远去的众人听不见也就罢了,德诺等一众聚在周围的人全都惊愕地看向维克多,一半是怀疑自己幻听,一半是怀疑这猎人疯了。
“还真是有更傻的。”德诺首先反应过来,面露不豫之色,“刚才我看你听我说话的时候就在走神,果然是有些傻。走吧走吧,我们这儿的篝火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两个圣洁的灵魂。自己找个地方去吧。”
说着,回身坐下,招呼起自己拉来的几个人,再也不理身后那两个“傻子”。
那两个傻子也懒得理他。
“你叫维克多,是吧?”索兰特也是愣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太好了,我就知道这个国家还是会有虔诚的灵魂的。请到我了营地来吧,能遇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愿太阳神与你同在,照亮你的前路,驱逐一切黑暗。”
太阳神当然与我同在……维克多心里想着,带着笑容,与索兰特客气一番,便随着他到了“朝阳圣战团”的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个火堆,火堆旁支起一个帐篷,勉强能挤得下两个人,看上去温暖而结实。索兰特在帐篷前坐下,面朝篝火,褪下了自己的铜盔,一抬头,见维克多还站着,伸出手来比了个“请”的动作:“请坐,维克多。虽然我名义上是圣战团的领袖,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在意那些礼仪。”
维克多点点头,依言坐下,眼睛从索兰特的身上扫过,羡慕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刚才索兰特演讲的时候他就仔细看过,这自由骑士当真是全身着甲。除去那一声让人羡慕的半身铜板甲之外,下身围着一袭链甲战裙,外边套着一层蓝色亚麻裙,长过膝盖。膝盖之下是一只包铜的战靴,仔细看时,颇有几处刮伤划痕,但却不曾伤及根本。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看上去是十足的好货。这一身装备穿在身上,怎么看都不是付不起钱的人。他的容貌相当俊美,高挺的鼻梁,修长的双眉,并不太薄的嘴唇紧抿着,透着一份坚毅。金黄色的短发修剪得当,在雪白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有种贵族的气势——生的如此好,保养地如此到位的人,还是不像付不起钱的样子啊!
“如今的人啊!”索兰特正要感叹,察觉到维克多的眼神,呵呵一笑,从腰间解下长剑,捧在手上,“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还有这身铠甲,都是祖先留下来的宝物。想当初,我的先祖也是拜领过神恩的,为太阳神奋斗终生。那时候的人啊,真是虔诚……可是现在,唉。”
“这个……毕竟还是生活更重要。”维克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悠悠憋出这么一句,“额,生活更重要。”
吟游诗人们没说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于是维克多就开不了口了。
“但我很高兴能遇上你这样一心为圣战奉献的战士。真的很高兴,我在这里待了三天了,每天都在试着招揽人手,却一个人都没能招到。那些到这里寻找发财机会的佣兵团也不说为神奋战,只是开出了些赏钱就揽去了一群人,今天他们都懒得出来了。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有新的佣兵团来这里。”索兰特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再这样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灾祸……你知道七十年前的事情吧?”
“知道。”维克多说着,又偷眼打量了一下索兰特的装备,心中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只记得骑士二字,不知自由骑士是什么位阶,于是说话小心翼翼的,“神罚嘛。因为不敬神,兽潮和虫群爆发了……‘诸神不忍人间受苦,派出使者解救世界。’”
“哦?《逐兽记》?”索兰特笑了,这次笑容比之前自然了许多,透着半分惊喜,少了几丝苦意,“你也常听诗人们的故事么?哈哈,我觉得我们会相处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