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神之刃的身份,但作为一个资产负两千点的新人,维克多暂时没能养出对凡人的漠视,也没培养出超越一个小猎人的自信。所以他对自由骑士索兰特多少还有些敬畏。不过这层敬畏在索兰特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认识新朋友的喜悦。
“我是个自由骑士。”在哈哈笑着聊过了一些关于诗人的诗篇的事情之后,索兰特开始详细地介绍起自己来,“你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自由骑士……自由骑士就是那些没有封地,也没有封号的骑士。呵呵,这样也就不能算骑士了,但我们这些人本来都应该是个骑士的。我的父亲曾经是瓦格纳公爵大人的亲卫骑士团副团长,团长当然是公爵大人了。那时候他是受封特拉格的男爵。唉,男爵骑士,这比佛罗伦蒂诺的那些清闲的文官子爵们都要高贵。”
维克多虽然没有出过博尔多镇的范围,但王国里的一些大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瓦格纳公爵?”维克多忍不住插嘴道,“是不是那个叛乱的公爵?”
“叛乱?”索兰特苦笑一声,“就算是吧,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懒得争辩什么。”
二十年前,王国西南部的瓦格纳地区发生大规模叛乱,受封于此的先王的次子瓦格纳公爵悍然杀死国王陛下委派的税务官,包围了驻扎于瓦格纳城外的瓦格纳骑士团,用近千把重弩挟持了营地里的两百骑士与四百侍从,逼迫他们缴械。然后将瓦格纳骑士团团长塞进了铁处女,让剩下的人扛回了佛罗伦蒂诺。公爵随即宣布自己才是王位的继承人,高举反旗,率领地中一干贵族向佛罗伦蒂诺攻去。
这一场大战很有名,不过维克多只听说了最后的决战。
双方点齐兵马,在瓦格纳公爵领地内的爱丽丝平原展开队形遥遥对峙。然后双方各派手下勇将上阵决斗,各有损伤。最后瓦格纳公爵穿戴整齐,倒拖着一柄双手巨剑走上战场。另一边,佛伦斯王国的国王右手长剑左手斗盾,弃马不骑,慢慢迎上前去。
随着这两位领袖的前进,他们身后的军队亦是缓缓前行,与自己的主君相隔二十多步。当二人相遇时,双方的士卒已经可以看见彼此脸上的汗水。
“公爵道:‘虽是败局,未尝不可一搏。可怜我手下士卒,不忍陷之于死地。你我兄弟决斗,我若胜,只求留一条性命;我若败,望只杀我一人。’
国王道:‘你得到了我的承诺。’
一时风云变色,众军士皆被这王者之气震慑,又感动于公爵的胸怀,抽泣之声渐起。”
——摘自吟游诗人界的著名作品,《高贵的决斗》。
“你知道,那一战之后,国王履行了承诺,公爵手下的贵族和士卒没有一个被处死的。许多贵族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被削夺,只是拿走了几片领地。就连瓦格纳公爵的爵位也被保留了下来,交给了公爵大人的侄子。”索兰特说着,嘴角翘起,“也就是我们的二王子。”
这个维克多就不知道了,诗人们似乎都没敢把这事儿说太细,只说是保留了爵位,让公爵的侄子继承。虽然公爵与国王的关系并没有刻意隐瞒,但稍加回忆维克多就发现,所有提到那个继承人的语句全都采用了公爵的侄子,而非国王的儿子。
他这下有些明白为什么索兰特没有去加入王国的军队了。
“但我父亲的爵位却被剥夺了,领地自然也被没收,因为他不愿意向国王效忠。”索兰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长剑,有些神伤,“他做过许多工作,佣兵、护卫,最后在北方签了契约,留在那里抵御兽潮。一开始还有些老朋友一起奋斗,他们因为只是骑士,直接被降了一级爵位成了平民。后来也都死了,兽潮真的有资格成为整个世界噩梦。”
维克多看着索兰特,有些被这个故事感动,又有些奇怪。那长剑的剑柄比维克多记忆中的略长,剑身好像也更长……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眼前这位怎么能和自己说的那么详细?
“别这么看着我,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父亲又不是逃犯,用不着遮遮掩掩。”索兰特察觉到维克多的眼神,笑了笑,“我能看出你有一颗虔诚的心灵,虔诚的人大多善良。在北边又找不到个能安静听人说话的朋友。你嫌烦了吗?”
“没有没有。”维克多赶紧摇头。故事挺精彩的,哪儿有不听的道理。
“后来他死了,就把这身铠甲和这把长剑留给了我。确实有些沉,但没你想象的那么沉。”索兰特想起了维克多之前的某个惊愕与仰慕的眼神,笑着摇摇头,“这是我那位先祖留下的铠甲和长剑。铠甲上附有神力,让它变轻了不少;长剑上也附有神力,而且做工精细。我当年只有十五岁,就是靠着这两样东西才能从一次又一次的兽潮里活下来,赚些钱,勉强吃饱,还得喂我父亲留下的那匹马……哦,马我来了之后卖掉了。本来想换一笔钱维持军团的日常开销,这下倒显得太多了,但还是只够这么露天住着,兰顿的物价实在是太高了一些。”
维克多点点头,附和地笑笑。旁人不知道,他总是了解些门道的。这铠甲和长剑估计就是太阳神当年赐给索兰特的先祖的宝物。那位先祖既然不是选民,又被后代知道了装备的来历,想来就是神恩者了。
临时工。维克多在心里默默地想,颇有些得意的感觉。
“对了,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索兰特晃晃脑袋,抱歉地对维克多道,“说说你自己吧。我们以后要一同作战,有必要对彼此加深了解。”
维克多想了想,开口道:“我原来是博尔多镇上的一个猎人,丛林生活的经验很丰富,箭也射得很准。后来遇见了一位箭术大师,教导了我一段时间,又送给我这柄弓,就让我过来为太阳神而战了。”
维克多说着,从身上取下长弓,末了略举一举:“为了迪尔的荣光!”
动作有些机械,但情意是真的。
“你不爱说话?”索兰特问道,“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开口。”
“这个……也分什么时候。”比如被莫名其妙关进监狱,或者快被杀死的时候,“我跟我父亲说的挺多……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一个有些木讷但虔诚的小猎人,但不知道战斗力如何。这就是索兰特对于维克多的第一印象。
“原来如此,没事,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索兰特伸手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放松点,你不会为你的选择感到后悔的。”
这个场景维克多感觉很熟悉。他微微一笑,一扫之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如果有一天,回忆往昔,这一刻或许将是你我二人成功的开始。”
“《罗兰战记》?”索兰特一愣,哈哈大笑,“你背台词倒是很熟啊,你听了几次呀?”
“四五次吧。”维克多挠挠头,重新回复了之前那小猎人的神态,“没办法,就这点好玩的事情,每次去镇上总要听上半天。你也挺熟悉的啊。”
“我又不喝酒,进酒馆就是为了听故事的。北边平时也就这点乐子。”索兰特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维克多,“我们的会面一定是神的安排,竟然如此相合!”
“咳咳。”维克多往后缩了缩,“这个是《玫瑰之约》的词,你别乱用。”
一阵笑声。
同样的虔诚让这两人聚在一起,相同的爱好则迅速抹平了陌生人之间的隔阂。维克多在这初冬时节,烤着温暖的篝火,遇到了十六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之后的三天就在二人的闲聊与武技交流中平静地度过。营地里偶尔会爆发一些冲突,起因不外乎谁踩了谁的鞋子,谁走路蹭到了谁的胳膊。在这露天宿营的多半都是从发财的天堂梦跌落到穷苦的现实中的粗莽汉子,正是脾气火爆的时候,稍微撩拨一下就能动拳头,呼喝一声就敢拔刀子。
在兰顿外围巡逻的骑士也不去管,至多是纵马过来看一看情况,见与本地居民无关,就会慢悠悠掉头走开。于是营地里越发混乱起来,似维克多这样的独行者不得不寻找同类抱团,免得杀红了眼的暴徒看上自己身上的武器钱财。混乱中,别有一种秩序。虽然让亲历者心情烦闷,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群圣战的平民志愿者们的杀气确实是浓重了许多,看上去也凶悍了不少。
但这混乱倒并未扰动维克多的心情。身旁跟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战士,手中握着绷紧弓弦的紫杉弓,少于三十人的团伙根本不敢来找麻烦。倒是有个五十人的团伙气势汹汹而来,先被维克多射翻三个,又被索兰特撞开一个,双手持剑砍死两个,最后在欺近维克多身前后被他拔出砍刀剁下了两截胳膊,终于颓然败退,留下了二十个利弗尔和一柄完好的砍刀。
维克多那把已经卷刃了——不是所有刀都能用来切骨头,而且还是活人的骨头。
“你对于杀人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吗?”整理战利品的时候,索兰特看着若无其事的维克多问道。
“他们想杀我,我当然得杀了他们。”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而且我从小见血。”
那一场打出了威名,后来也就没有遇上什么威胁——好吧,三天的时间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威胁可言。
索兰特在不聊天不打架的时候还是会去招募新丁,身旁带着维克多加强说服力。但鉴于需要拼死战斗外加没有合适的佣金——当真是“没有”,所以毫无进展。
第四天的中午,这个混乱而又有秩序的宿营地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王国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