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望着绯无双紧握他的手,脸颊飞起两片红云。
我还没有见过绯无双这个样子,在我印象里,她是清高冷傲的公主,如今就算她只是个孩子,我也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毕竟我认识她的时候,我并非夏九歌。
一路上,绯无双都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白羽就稳重多了,长剑一直没有收回剑鞘,他小心地帮绯无双看着周围有没有突发情况,以至于沐云箫出现的时候,白羽的剑忍不住刺了过去,沐云箫看也不看,挥了挥手,立刻有风抵住白羽的剑。
白羽看到对方并非妖兽,不好意思地收回剑。
沐云箫至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她打量着我身边的绯无双,碧绿轻纱在风中飞舞,她语气温和,一如平日在人前那般,温婉优雅,贵气逼人,“这不是绯无双公主吗?看来你是通过试炼了。想好拜谁为师了吗?”
绯无双看我一眼,声音清亮:“我要拜清瑶上仙为师!”
沐云箫微怔,有些不悦地皱眉:“你可想好了?”
绯无双毫不犹豫地回答:“嗯,想好了!在我还没来到东虞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拜清瑶上仙为师,她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到她答应为止。”
沐云箫道:“可是夏九歌从不收徒。跪多久都……”
“凡事都有先例。”我突然打断沐云箫。
沐云箫脸色一沉,目光转向我,“绯无双就是你的先例?”
她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有些藏不住的厌恶,此时的沐云箫依旧美丽,却完全不像传闻中吹捧的那样圣洁仁慈。我迎着她锐利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沐云箫的声音冷下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夏九歌,你明知道我向掌门提了要收绯无双为徒,你还硬要和我抢?你是故意和我作对吗?”
我掏了掏耳朵,“什么?你向掌门提了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沐云箫的脸色越来越黑,我拍拍脑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师姐,我原以为你不会做些找掌门走捷径的事情,看来是我误会了。”
“夏九歌!”
沐云箫从嗓子里挤出我的名字,显然怒不可遏。
“师姐,消消气,总是动怒对身体不好。”
沐云箫不再看我,她转向绯无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重新变得平和,试图从绯无双身上下手:“公主,你了解夏九歌么?她在东虞无权无势,就是个守塔的小仙,你要是跟了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守塔?”绯无双疑惑地望着我,“是镇邪塔吗?”
我点了点头,看到绯无双的眼神变得激动,她捧着脸颊崇拜地望着我:“听说东虞的镇邪塔只有清瑶上仙一人才敢进去,果然是真的!师父好厉害。”
绯无双的反应让我很满意,我摸摸她柔顺的长发,道:“以后带你进去见识一下。放心,有师父在,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绯无双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师父!”
还未拜师,她已承认了我的身份,这真是对沐云箫冷冰冰的回击。
沐云箫气得拂袖而去,绯无双得罪了她,以后日子大概不会轻松,不过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沐云箫肯定也不会太刁难她,再说还有我护着。如今我羽翼已丰,早就不怕沐云箫了,就算正面冲突,她也打不过我。除非她也去镇邪塔修炼几百年。
这一次,正式拜入东虞的弟子有十几位,资质都是上佳。
白羽最为优秀,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宋逸景门下。
我首次收徒,立刻成了坊间传闻的大事,有人说我是看重绯无双的身份地位,说我趋炎附势。也有人说是绯无双用皇上来压我,说我迫不得已。
总之,众人对绯无双有羡慕,有鄙夷。
这些传闻我隐约听到了些,但我并不在意,就算说我趋炎附势又怎样?想要拜入我门下的平民多了,若绯无双也是其中一员,我连她见都不会见。
我收她为徒,就因为她是公主。
因为……
我曾亏欠过她。
不敢回想绯无双死时的惨状,我只想这一次能护她周全……
我将自己会的剑招法术倾囊相授,绯无双也没有让我失望,她学得很快,没过几年已经和师兄弟下山降妖除魔了,每每回到东虞,都有傲人的成绩。
掌门对这一届的弟子颇为满意,只是有一点让他捏汗……
绯无双很怕妖怪,其他师兄弟遇到的多了,见怪不怪,便不再害怕了。但绯无双不管遇到了多少次,还是会脸色煞白,持剑乱刺。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实在影响发挥,还好白羽一直在保护绯无双,若是她一人,真是令人不放心。
她让我想到当初的夜阑。
只是,夜阑的害怕是伪装,而绯无双是真的怕到发抖。
方彦怀对绯无双抱有极大的希望,与我商议,能否带绯无双去镇邪塔试炼。开始的时候他是希望我将绯无双丢进镇邪塔不管不顾,吓她个三天三夜。我怕出事,没有答应。后来方彦怀才改口说让我陪着绯无双,直到她不怕为止。
我将此事告诉绯无双,她虽然害怕,但还是故作镇定,清莹的眸子盯住我,眼眸中有着坚持的信念,“徒儿愿意去镇邪塔试炼。”
镇邪塔里有些强大的妖怪并未被吞噬心智,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已经认得我了,见我出现,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手。还有些妖魔定力不够,不管我来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不记得我,疯扑向我,绯无双拦在我面前,尖叫着持剑乱砍。
到处都是魂魄残肢,飘飞组合在一起,又被绯无双砍断,妖魔血溅八方,绯无双顾不得看,只是拼了命砍杀,她脸色发白,尖叫声在镇邪塔盘旋回响。
杀上第五层的时候,绯无双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双腿颤抖,虎口都被磨出了血,我有些心疼,牵住她的手,说道:“可以了。你先随我登顶,歇两日再下楼。”
现在下楼,还要经过妖魔遍布的五层,又是一场恶战。
看绯无双此时的模样,已经不能坚持到离开了。
绯无双喘着气问道:“听说第六层最为恐怖,师父,我怕是没办法杀过去了……”
我牵她上楼:“无妨,困兽阁有结界,那些妖魔看不到你的。”
路过困兽阁的时候,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从透明的结界望过去,我看到朔月赦正在和树妖说话,那只树妖,已经不再是我初次见到的丑陋妖物。
在困兽阁的数百年,因为昆仑镜隔绝了煞气,众妖魔逐渐恢复初时的模样。树妖肌肤上干枯的藤蔓已经褪去,肤色光洁纯白,浅绿色的裙摆上结着娇小玲珑的红色果实,她笑望着朔月赦,眼底星光灿烂,仿佛有花开在她的笑靥中,美不胜收。
绯无双不解地问:“师父,为何困兽阁关了这么多人。”
我道:“他们是妖魔。”
“妖魔?可他们和我刚才遇到的妖魔截然不同。”
“他们是厉害的妖魔,就算在这镇邪塔中,也一样能幻化成人形。”
绯无双轻声叹息,“有这样厉害的妖魔……若我下山遇到了,肯定打不过……”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沮丧,我轻笑道:“怕什么,你以后会更厉害的。”
绯无双眼眸轻闪:“可我还是很怕妖怪,厉害的妖魔就罢了,那些低级的妖兽最可怕了,张开嘴的时候,牙缝里还有人的血肉残骸,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作呕。”
我拍拍绯无双清瘦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其实你不是害怕,只是对逝去生灵的悲悯,等以后你更强大了,就不怕它们了。”
绯无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往结界内看了一眼,“他也是妖怪吗?”
我愣了一下,顺着绯无双纤细漂亮的手指望过去,见她指着朔月赦。
“师父,他看起来更像是神仙……是受罚的神仙吗……”
我望着朔月赦,忍不住发了发呆。
他就坐在窗边,永远是一袭白衣,淡雅如仙,窗外的日光透过结界,将温润光华投射在他身上,他安静地望着正与他谈笑的树妖,纵使佳人倾城,却不及朔月赦半点绝代风华,他完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甚至连眼底都没有半点戾气。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始终无波无澜,仿佛沉寂多年的湖水。
我的心微有波动,每次看到朔月赦,心中都会有深深的愧疚。
“师父……你在想什么……”
绯无双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我回过神来,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数百年前,他也和你一样很害怕妖怪,这在东虞算得上修仙之人的奇耻大辱,掌门震怒之下将他关进镇邪塔。你看……现在他和妖怪相谈甚欢,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绯无双吓得双腿打颤,紧紧抓住我的手,语带哭腔:“徒儿不要被关在镇邪塔里。徒儿以后再也不害怕妖怪了,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表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