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笑：“那怎么装得出来？你每次见到妖兽，总是忍不住尖叫。”
绯无双咬住嘴唇，眉头紧锁，仿佛心中天人交战。
良久，她好似做了无比重要的决定，抬头望向我，眼眸如秋水般明澈。
“师父，徒儿想常来镇邪塔试炼，可以吗？”
“你那么害怕妖怪，为何还要来？”
绯无双轻声说道：“每次下山，白羽师兄都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大家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有怨言，好几个师姐都喜欢白羽师兄呢，徒儿不想师兄被人误会……”
绯无双垂下眼眸，睫毛轻闪如蝶，“大家都说清瑶上仙沉稳冷酷，可她唯一的徒弟却胆小懦弱，难担大任。徒儿不想丢师父的脸……如果能经常出入镇邪塔，徒儿将来肯定不会再怕妖怪。到时候就能一个人面对妖物，再也不用拖累师兄了。”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为师相信你的实力。”
我带着绯无双上楼，木头台阶有些古旧了，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墙上的火把在身后依次熄灭，暗影如兽追赶着我的脚步，这让我想起在镇邪塔度过的数百年时光。孤独、枯燥、疲惫……但因为朔月赦的存在，一切却都不显得无望。
绯无双跟在我身后，问道：“师父为什么会在镇邪塔里修炼呢？”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你觉得为什么呢……”
绯无双毫不犹豫：“师父一定是为了成为最强的神仙！”
我轻笑，顺着绯无双的话说下去：“嗯，那时我还不够强，为了天下苍生，我必须放手一搏。不过还好，这么多年也撑过来了，现在普天之下没有妖魔能吓住我。”
“好厉害……徒儿觉得师父什么都不害怕……”
“那是因为太多的恨蒙蔽了的眼睛，已经顾不得害怕了。”
“恨？”绯无双愣愣地望着我。
我没有说话，推开面前的木门，里面是一间整洁的小屋。
这里是镇邪塔的第七层封魔阁，本该关押法力逆天的妖魔，却被我摆入木床小桌，屋内光线昏暗，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常年不灭，油灯旁摊开着还未看完的剑谱，有风从窗外吹来，轻轻吹动书角，发出簌簌的声音。仿如与世隔绝。
绯无双精疲力尽，坐在桌边休息，我取了颗丹药给她，让她补充体力。
“以后师父会经常带你来镇邪塔修炼，但你要记得一点。”
“什么？”绯无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我，眼眸中充满疑惑。
我收拾着桌上的剑谱，“困兽阁是禁地，绝对不能接近。”
绯无双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回眸看她，语气柔和，“这是掌门的意思，不要多问。”
其实困兽阁有昆仑镜守护，绯无双想闯也闯不进去，我这样说，只是害怕节外生枝。但好在绯无双虽贵为公主，却没有半点娇蛮任性的习性，她乖乖听我的话，杀到困兽阁时，她总会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从门前走过，仿佛这一层并不存在。
掌门对修炼的成果还是满意的，因为绯无双真的没那么害怕妖魔了。
时光荏苒，绯无双从青稚的少女，长成了贵雅超凡的公主，师兄弟们不会因我而疏远绯无双，他们总是想尽办法讨好她。可就算喜欢她，也知道身份悬殊，不敢奢求回报。况且绯无双身边，还有个风度翩翩又天资出众的白羽。
他们从十岁相识，就在一起形影不离，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有白羽护着绯无双，真的让我省心不少。
这些年也不知道千殇在谋划些什么，起初我让夜阑躲在东虞，怕千殇追杀过来，安排了严密的守卫保护夜阑，但千殇每次来，都是要求我们放了朔月赦，对夜阑只字不提。也许是烟纱的死让他心软，不打算追究了吧……
等夜阑的身体彻底康复，在东虞休养了一段日子，他便坚持要上战场。他一点儿都不害怕魔君报复，誓要杀光天下邪魔。如今他早已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常胜将军。
每年夜阑都会来东虞看我，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卸下盔甲后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模样俊俏青涩，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用这张脸骗过不少人了，到如今魔军一提起那个娃娃脸的少年，都会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绯无双初次遇到夜阑的时候，也以为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直到亲眼看到夜阑轻轻松松将数十只强大的妖兽瞬间歼灭，乾坤环被他当做战无不胜的兵器，那耀眼的金环从大变小，套回到他的手腕上，没有沾染半点鲜血，而遍地妖兽已经身首异处。绯无双震惊之余，再也不敢小看夜阑。
每次夜阑来了，绯无双都会围在他身边，“夜阑哥哥”的叫个不停，央求夜阑教她些御敌之策。夜阑与我所学截然不同，倒也能教绯无双一些新东西。
我常年住在镇邪塔，后山的小屋已经荒废很久，这次夜阑过来，我便让他住在这里，屋内一切从简，夜阑也不计较，兴致勃勃给我讲作战时的趣事。
说到兴奋时，夜阑脱下乾坤环，那枚精巧的小金环在他手中缓缓变大，与以前不同的是，金环中间似乎蒙着一层雾，有风吹来时，那雾就鼓了起来，好像随时会被吹破，我隐约听到嘈杂的声音自金环内发出，想要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道：“这乾坤环，有什么古怪？”
夜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九歌姐姐，我才知道，这原本是魔界的宝贝。”
我看着在夜阑指尖转动的乾坤环，思绪不自觉被拉到很久以前，“是么……”
夜阑点点头，眉眼中有种得意之色，“我以前不太懂，只拿它当做传送门，浪费了这件难得的宝物。后来我知道，乾坤环做兵器的时候可不亚于御龙剑。”
我当然知道乾坤环是厉害的兵器。
因为白羽就是死在乾坤环之下。
我从未提起过，因为不想再看到乾坤环被用来杀人。
但是现在……
罢了，夜阑杀的都是该杀的妖魔。
我接过乾坤环，一瞬间里面的雾气全部消散，又变成空荡荡的小金环。我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夜阑道：“我也听见了。九歌姐姐，最近我发现，乾坤环里有时影影绰绰，好似有人。起初我以为乾坤环能投射出人影，是否像昆仑镜那般可以寻人传音。但后来发现并不一样，这些声音……我好像在哪听过……”
我的心猛地一颤。
尘封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疯狂地占据我的心房。
我怎么忘记了，当初朔月赦是如何利用乾坤环让我百口莫辩……
是的，乾坤环能够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投射在眼前。夜阑听到的似曾相识的声音，便是之前出现过的。上古的神器经过千万年炼化，可以解封更强的能力，如今乾坤环更加厉害了，夜阑现在还驾驭不了，将来一定能融会贯通。
只是……
我突然有些害怕乾坤环了……
我将乾坤环还给夜阑，正想说话，门外突然响起焦急的叩门声。
“清瑶上仙，掌门出事了！”
我连忙开门，看到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我房前，看起来像是从前殿一路跑来后山的，满头都是汗，他顾不得擦一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仙子，掌门遭到魔君千殇的偷袭，受了重伤！你快去看看吧！”
我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夜阑腾云驾雾，赶往前殿。
方彦怀躺在床上，脸色煞白，衣服上是深深的刀痕，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很少有人能把方彦怀伤成这样，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宋逸景连忙压住他，“师尊，别动。”
他说话间，双手运功，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方彦怀身上，让他没那么痛苦了。
沐云箫一边为方彦怀上药，一边说道：“掌门宅心仁厚，没杀了朔月赦已是对千殇莫大的仁慈。千殇竟恩将仇报，偷袭掌门，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沐云箫的话让方彦怀更加愤怒，他咬牙说道：“若是不给千殇点儿厉害瞧瞧，他永远不知悔改。逸景，你现在立刻去镇邪塔杀了朔月赦！把他的首级挂在东虞山头。我倒要让千殇看看，我们东虞不是好惹的！”
宋逸景有些惊讶，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东虞向来不做这般残忍之事，方彦怀也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
我道：“朔月赦在镇邪塔几百年，不问世事，掌门受伤和他毫无关系。偷袭掌门的是魔君，我们拿朔月赦开刀，被天下人知道了不妥。掌门，你应该以大局为重。”
沐云箫听到我的话，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我可不赞成师妹的话。人家都踩到你头上了，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对于邪魔外道，我们根本不用和他们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