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界虽然没什么致命的机关,但越是接近,越觉得头痛欲裂。我费力地爬到山洞深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沐寒江下手不轻,每一道伤都深及见骨。
我知道,我的手脚算是废了,即使能站起来,也再也不能习武了。
我有些绝望,靠坐在石头上,打量四周。
这里很简陋,中间有个石桌,上面有残缺的棋盘和几卷竹简,青苔斑斑的石椅倒落在一旁。地面上落了灰,没有别人的脚印,显然很久没人来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沐寒江要将我关在这里,但凭我现在的能力,绝对逃不出去。
是因为我太相信朔月赦,才中了他的计吗?
魔就是魔,残暴狡猾,我怎么能轻信他!朔月赦对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心?我不知道当初他与夏九歌发生过什么,但此时我突然觉得,也许朔月赦一直都在骗我,并不是夏九歌冷酷无情,而是他先伤害过她。
我内心的恨意逐渐膨胀,好似要将心房撑破。
我恨朔月赦!
我恨沐寒江!
我恨自己的心软,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救了朔月赦。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心中的怨气像雾一般弥漫。
山洞外有个人影御剑而来,轻纱在风中飘飞,腰间佩玉叮咚作响。
那是沐云箫,她停在结界外面望着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并不是得意,也没有半点嘲讽。
居然……
是怜悯。
“师兄,你喜欢她什么呢……”沐云箫的声音轻柔如水。
我努力望过去,看到她身后的人影站在青白色长剑上,风吹起他墨黑的长发,吹得他衣袂飘飞,他沉默不语,整个人都被笼罩到夕阳的余晖下。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她不能成仙,不能陪你长生不老,她配不上你。”
“这和你无关。”宋逸景声音沙哑,语气似有隐忍的痛苦。
沐云箫却不死心,继续说道:“我爹不杀她,是想用她做诱饵引出偷琴人,但她成了这样,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谁会回来救她呢。再过几日等她死了,裹着席子丢进山里,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够了!”宋逸景微有怒气,“夏九歌没有偷流光琴,我信她。”
沐云箫的语气冷下来,“你信她有什么用,你保护不了她。”
宋逸景僵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并不怪他,从头到尾他都是局外人。
我只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我自己。
伤口的血逐渐凝固了,我靠坐在冰冷的地上。昆仑镜还在我身上,这是我唯一的依靠,但我手脚无力,难以驾驭它,更怕被别人知道昆仑镜在我身上。
外面从白昼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我浑浑噩噩蜷缩在地上,突然听到一阵响动,那种加诸在我身上的重压都消失了。我仰起脸,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打破结界闯了进来。
是谁来救我了吗?
不,他进来并没有看到我,只是专注在石桌上翻找,口中不耐地嘟囔:“沐寒江那老东西把琴谱藏哪儿去了?真是的,什么破琴!没琴谱还用不了?”
他并不是来救我的,他才是偷琴的人!
我努力想爬过去扭住他,但身体斜了一下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那人突然发现了我,他持剑朝我刺来,动作狠辣,毫不留情!
我仰着脸,目光在碰到他双眸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僵在了那里,黑色长剑离我的胸口只有咫尺之遥。我望着他的眼睛,身体愈发抖得厉害。
长剑在空中定住,一直没有落下。
我的眼泪,却早已落下。
那人眼神慌乱闪躲,转身欲走,我抓住他的脚踝,我的手并没有力气,如果他要走,我拦不住,但他并没有一脚踢开我,他站在那里,背脊僵硬。
“我那么信你……你怎么可以……”
我话未出口已经哽咽。
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短短一瞬间。他终于转过身来,摘下面纱,低头望着我,依旧是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双眸如小白兔般清纯无辜。
“九歌姐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借用流光琴,借用而已……”
“借用?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考虑过我的……”
我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只是浪费力气罢了。
夜阑手忙脚乱地为我擦泪,神色小心翼翼,似乎充满愧疚,“九歌姐姐,你别哭。我最怕看见你哭了。我带你回去,用流光琴可以治好你的。”
他明明伤我至深,言语间却避重就轻,好似他正在大发慈悲施恩于我。
夜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突然觉得很可怕。
“你不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吗?你和仙界并无仇怨,为何要偷流光琴?”
夜阑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喜欢各种神器呀,九歌姐姐,你知道这东虞山还有什么宝贝吗?让我一并带走好了。”
他的容貌秀丽如仙童,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
他并不需要流光琴,只是想要罢了。
就因为想要,他可以利用我,牺牲我……
“东虞的宝贝不属于你,你怎么能妄想霸占!夜阑,你到底是什么人?恐怕你根本就不是新将军。但你身上有将军令牌……难道你杀了真将军?”
思及此,我脸色都白了,夜阑却笑了,如画的眉眼始终清秀动人。
“九歌姐姐,你怎么会不信我呢?我身份没有作假。皇上求我帮他,我便卖他个人情。我是好心帮他,并不是他的下属。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我。拿个把神器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规定所有人都要视仙界为尊,我就不喜欢仙界这帮老东西。”
“那魔界呢?你跟魔界勾结了吗?”我声音颤抖着问。
“魔界?”夜阑嘴角勾起一个轻嘲的弧度,“他们配吗?”
“那你为什么和朔月赦合作?你们之前认识吗……”
“合作?”
夜阑眼底飘过一丝迷茫,但不过刹那,他又笑了起来,“虽说是才认识,但我很喜欢他呢。没有魔的戾气,倒是像神仙一般与世无争。我愿意跟他交朋友。你也知道朔月赦在魔界不得宠,那么多人都想杀他,有了流光琴的帮助,就有了与其他皇子抗衡的能力。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夜阑半蹲在我身边,黑色夜行衣衬得他肌肤雪白,眼眸清亮,“他说了,用完流光琴就还我。我自然是信他的。我以为他带着你逃走了,没想到你会被抓。不过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抛下你,一定是有苦衷。九歌姐姐,你千万不要怀疑朔月赦对你的真心。”
“够了!什么真心,你们对我哪里有真心?要不是你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我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没有人来救我,甚至在我死后,你们也不会记得我!”
我有些激动,情绪牵连得四肢伤口都在痛。
夜阑委屈地低下眼眸:“不是这样的,我真不知道你还在东虞。”
“你刚才看到我,为什么拔剑?你准备杀人吗?”
“我那是下意识地自卫……”
夜阑嘟起小嘴,声音细细小小的。
即使他拿着剑,却一点儿都不像个丧心病狂的杀手。
我浑身止不住颤抖,眼泪不断滚落下来,我努力想控制,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越是相信一个人,被背叛时的痛苦就越是强烈。
夜阑想要为我拭泪,我别过脸,他漂亮的手指就僵在了那里。良久,他轻轻叹口气,“你怎么和我一样这么爱哭呀。来,我带你回去。等我医好你,将来照样可以修仙,成为比那帮老东西厉害百倍的上仙。”
夜阑想要带我走,山洞里的光突然暗下去。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洞口,沐寒江持剑而立,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洞外的夕阳,背光的面孔看不清神色。
“夏九歌,你果然有同伙。”
沐寒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中。
他一步步走过来,手中的宝剑发出耀眼银光,刹那间杀气大作。
夜阑抽出黑色长剑,沐寒江眯了眯眼,停在那里没有动。他握紧了手中宝剑,紧得手背有青筋浮现,眼中全然没有轻敌之色。
我没想到堂堂东虞掌门竟然会忌惮一个少年。
夜阑倒是毫不紧张,嗤笑道:“哪来的同伙,九歌姐姐什么都不知道。沐寒江,亏你还是神仙,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沐寒江盯着夜阑,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对付这种人,没有把她丢入修罗殿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你是什么人?流光琴在哪儿?现在老实交代,我还能留你全尸。你若是执迷不悟,休怪我的欺星剑尸骨不留!”
“欺星剑?听说是一把好剑呢。”夜阑笑盈盈地望着沐寒江,那清莹的眸子,温柔而又冷酷,“好吧,待我杀了你,一定好好收藏这把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