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起来的好消息,对他来说,算是好消息吧,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经萧伊庭这般强颜欢笑地说出来,却令人无法雀跃,就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分明看见阳光隐藏在滚滚乌云后,透过乌云间的缝隙射出夺目的金光来,却压抑得可怕,好似所有得惊喜都被掐在了喉咙里,挤在胸口,挤得满满的,几乎将胸膛撑破,最后,掐着喉咙的这只无形的手松开,情绪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却热辣辣的,冲进里眼底,迸出来的是,热热的泪……
他假意找椅子,等眼角这些热意干掉,才回身,把买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搁,“我买了些卤菜,萧伊庭有啤酒吗?喝两杯。”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常,就好像还在当年的店里一样,年华不曾逝去,清禾不曾离去,店门口清禾亲手种的几盆盆栽,在初夏里开了花,黄的,白的,粉的,他叫不出名字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萧伊庭下楼去取酒,取了四只杯子来,也和当年一样……
王哲笑,“她们是不喝啤酒的,嫌味儿不好,最后还不是我们喝!”
萧伊庭也笑,放下杯子,“喝就喝!只要我妹不骂我!”
“出息!”王哲嘲笑他,眼眶再度一热。
苏芷珊捂住嘴,没法再听下去,扭过身,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王哲坐在她身边,笑着,隐藏着眼里那抹红,握住了她的肩,“得了,不喝酒不喝呗,我替你!”
苏芷珊转过头来,笑,眼泪哗哗直落,“我喝!谁说我不喝了!”
萧伊庭却只是始终微笑着,看着他俩,他们举杯,他也举杯,他们笑,他也笑……
那样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他们,看着清禾一样……
偶尔提到,他也不避讳,仍然“我妹”“我妹”的说……
在苏芷珊看来,这一次的相聚,已经成了一种折磨,拼命地帮着他们喝酒,好似,喝完了酒,就可以马上离开一样。
终于,最后一瓶喝完,她立即起身,对萧伊庭笑,“萧伊庭,我该走了,下一次再来找你。”
说完,她扭头便往外奔,边跑边流泪,唯恐跑慢了,又被拽回那样的境地里……
后面呼喊声一直不断,忽的,被人从后抓住了手,并且用力地,将她往后拉,拉入一个怀抱,一个熟悉的,她不会抗拒的怀抱……
她在这个怀里大哭,“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让他一直生活在虚幻的想象里,这是海市蜃楼,一旦幻象消失了,他会更痛苦!你知道吗?他现在必须清醒!必须醒来!必须面对事实!清禾已经走了!走了……”
清禾的离去,固然让她痛心不已,可是,活着的这个人,却更让人心碎欲裂……
王哲紧紧地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急切地道,“是!没错!他仍然活在清禾还在的幻象里!他始终相信清禾没有走,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支撑下去的勇气!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支撑,这个支撑不能倒!不管它在身边或者在异地,只要相信它还在,它就一定还那里!哪怕生死隔离,哪怕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所以,对他而言,清禾,永远也不会离去,她永远地,停留在那里了……他不需要我们安慰!也不需要我们提醒他清禾不在了!他需要的,只是和清禾在一起!你明不明白?没有人能领他走出清禾的世界,我们不能,任何人都不能!除了清禾本人……或者,他这辈子,再也出不来了……他,也不需要出来……”
她怔怔的,止住了哭泣。
他渐渐松了臂膀,轻握住她手腕,“珊儿,每个人都有他的支撑,萧伊庭有,我也有,所以,萧伊庭的心情我理解。珊儿,我的支撑就是你,哪怕你现在已是他人妇,你过得幸福,我会像你说得那样,给你祝福,可是,这不会改变你对我的意义。是你支撑着我走过少年最阴暗最彷徨的时期,支撑着我大胆地去开开拓我自己的王国,这个支撑,于我已经成了惯势,再也改变不了,你呢?珊儿?”
“我……”苏芷珊泪水涟涟的眼里,彷徨而惊慌。
王哲举起了她的左手,“珊儿,我知道,你也一样,是不是?不然,为什么要和人家分手?”
苏芷珊的左臂上,戴着一串手串……
“珊儿,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松手。我很笨,有些事情总是做得不好,你可以教我,我改,就像我们念高中时一样,哪道题做错了,你教我,我不会就罚,罚重做十遍百遍都可以,可是,再也不要分开!”他亦泪水阑珊,“珊儿,活着,多么不容易……如果清禾知道,她也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对不对?”
提起清禾,苏芷珊再度泪如雨下,抱着他的腰,在萧家大门外的路上,大哭不止……
生平从不曾想过圆满二字究竟是怎样的境界,世间安得十全十美?所以,圆满大约是人生不可企及的珠峰之顶。
然而,当苏芷珊坐在江南的小屋里,吹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水汽的潮湿河风,和好友一起吃着清禾和萧伊庭的婚宴,看着清禾礼冠上的金流苏晃晃悠悠的,发出亮闪闪的金光,刹那间,她忽然就觉得圆满了……
唇边微微一痒,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王哲用手指给她擦去了嘴角的什么东西。
她回望他一眼,他眼里的温柔暖得醉人……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兜了一个大圈,最后还能找到你,而你依然还在,我们大家都还在……
“老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举办婚礼?”王哲低声问她,“看萧伊庭结婚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也特想当新郎。”
他们早已经在一起。
自那日一同探望萧伊庭,他在萧家大门外拉住了她的手,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没有再放开过。
分别后的再一次重聚,比从前更懂得珍惜,一路走来,一路经历,一路见证,活着而且能相遇,能一起走过这么多年,真是太不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清禾的离去,让他们谁也不想办婚礼,而事实上,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苏芷珊对婚礼都不那么看重,即便今日目睹了清禾和萧伊庭的圆满,她也没有自己办婚礼的冲动,兜兜转转,幸福的真谛,于她早已不是形式……
看着王哲此刻憧憬的模样,她不禁轻轻压住了他的手,一声,“对不起……”
王哲略怔,傻傻地笑了一下,“你有什么对不起得?傻了?该是我对不起你!”
她眼睛酸酸的一笑,没有说明白。
是她对不起他,让他等了这几年,让他们之间蹉跎了几年。
当年的事,细想,他并没有错,错的一直是她自己,错的是当时太年轻,太惘然。
从她为了他叛离家庭开始,他一门心思想的就是给她幸福,这一点,她从来都知道,后来出现宋词,如果她自己自信一点,如果不那么暴躁,如果不那么偏颇,也许,她会处理得更好,她分明是最了解他性格的,难道不是吗?
“老婆,是我对不起你,别想了,以后不说别的,咱就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他握住了她的手,说。
他俩的小动作被付真言看见了,笑话他们,“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偷偷摸摸的。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呢?”
王哲笑了,“谁说我们偷偷摸摸了?我们可是有证的!”他只是不像萧伊庭那个傻缺一样,逢人便把结婚证拿出来显摆,“至于婚礼嘛,很快就会办了,你准备好大礼包就得了!你们俩人呢?有什么打算啊?”
和乔思相视一眼,付真言笑道,“今年之内!”
于是,今年成了一个结婚年,而且付真言和乔思还赶在了前面,王哲和苏苏则成了这群人里最后一对结婚的。
十七岁相爱,十八岁在一起,彼时清禾说他们太早。
太早的交付却是最晚的收获。
可不管这其中过程如何曲折,迟来的,它终究还是来了……
苏芷珊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
来接亲的王哲,在爸爸面前跪下,用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庄严起誓,“爸,谢谢您终于答应把珊儿交给我,我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可是我会对珊儿好,什么事都听她的,让她做主,绝不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哭。”
苏父表情也是严肃的,听了他的话谈不上满意,只哼了一声,“的确是不会说话的人……”
王哲听了都快绝望了……
苏父补充了一句,“不过,还算说得实在。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你以后有孩子了就会知道,尤其是女孩,你恨不得用你的生命去保护她,所以啊,如果以后你再让她伤心,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我七老八十拽着拐棍也不放过你!”
“爸,我不会的!”他赶紧道。
苏夫人则扯了扯苏父的衣袖,“老头子,大喜日子呢,说什么呀!”
苏父这才不说了,牵着苏芷珊的手,交到王哲手里,僵持了一会儿,才松开,面色有些动容,“好好过日子……”
说完,转过脸去。
苏夫人眼圈一红,目光变得晶莹,“女儿,嫁过去了,要好好孝顺婆婆,有时间回来看爸爸妈妈。”
“嗯……”苏芷珊也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进王家的门了,说实话,跟婆婆在一起住的时间比这几年陪爸爸妈妈的时间都长,可是,苏夫人还是忍不住这么说,和天下每一个嫁女儿的妈妈一样……
苏芷珊心里酸酸的,可更多的,却是幸福感。
有一份家人祝福的幸福真好,爸爸妈妈亲手送她出嫁的感觉真好……
一个暖洋洋的春日傍晚,王哲开着车,在苏芷珊公司楼下等,苏芷珊在开会,他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天色微暗,华灯渐起。
终于,她的身影出现,精干的女总裁打扮,只是,远远看着,却觉得她今天矮了好些,再仔细一看,原来她没穿高跟鞋……
他下车来,给她打开车门。
她不急不忙地走过来,上车后,倾身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微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今天工作很多吗?”他轻轻扣着她后脑勺,回吻了一下她。不是介意等了多久,而是不想她太辛苦。
他曾经跟清禾说过,有些事情十几岁的时候就懂得,却偏偏要用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验证。
他想说的就是,年少的时候,苏芷珊曾问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当时回答:我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
这个愿望他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在坚守这个愿望的过程中,却忽视了和你在一起的重点是在一起……
他曾为了更好地和她在一起,而努力拼搏过,可是,当他放弃他所拼搏的一切时,他却一点也不可惜,可惜的,只是,不能跟她在一起……
她不曾怨过他,可他自己却在反思,比如,今天他等的只是一个小时而已,她曾等了他多少时光?从年少到分离……
如果不能在一起,纵使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又有何意义?
如今,生活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晨起夕归,一羹一饭,突然发现,放慢节奏以后,风景更美丽,生活里,也多了很多惊喜,最平常的,一家人吃饭比在外面混,有意思得多。
苏芷珊明显有些累的,靠回自己的椅背上,放松地舒了口气。
于是王哲俯过身去,给她把椅子放低了一点,轻轻给她揉,唇还碰了碰她的,“有些事交给助理就行了,没必要亲力亲为,好像你这几天都很晚。”
她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疲累中透着扑朔迷离,“就今天了,最后一天,我把工作都交接了,明天开始休息。”
“怎么了?”他现在仍然是这样的观点,她工作或者不工作,他都不介意,只要她开心就好,只是,突然说把工作放下了,还是有点惊奇。
她笑了笑,“你听说了吗?清禾是怎么怀上孕的?”
“听说了啊!”王哲不禁嗤笑。那两口子的确太二了,怀个孩子,还是清禾扎洞洞偷来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忽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苏芷珊闭上眼睛,唇角上扬,一脸的幸福和陶醉。
“你……有了?”王哲惊叫,恍然大悟!对啊!他正在这犯疑呢,苏苏这月生理期过了好些时候了!他可正打算带她去医院看看,别有什么异常呢,可是,他没想到孩子这件事上来!
“是啊!你终于要当爸爸了!”她睁开眼,喜悦地摸着他的胡茬,“只是,这么晚,很抱歉……”即便他们失去了第二个孩子,可是如果他们自始至终不分手,这会儿小孩是不是该上幼儿园了呢?
王哲听了眼圈都红了,“是我很抱歉,珊儿,是我的错,两次,两次都是我的错,谢谢你肯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