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焰火——”
“好美!”
高明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
“炸药怎么会变成烟花?”
他看着天际绽放的焰火,重复发问的模样,如同一只无能发怒的困兽。
“不,不可能的——弓箭手!射……给我射,射死这个狗皇帝,射死这般老蟊贼!”
屋脊上的弓箭手没有动。
在高明楼声嘶力竭的大喊声里,突然往下倾倒……
二十个弓箭手,在四面八方齐齐倒下,砸出巨大的声响,碎瓦残片纷纷掉落,有一些人直接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一击毙命,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他们原本的站立之处,已换成一群皇城司的察子。这些人手持利刃,高大威武,面色冷漠,很是骇人。
“哼!本王玩烂的招数,你也配用?”傅九衢慢慢从赵祯的身边走过来,盯住高明楼,一张欺霜赛雪的俊美容颜,冰冷异常。
“不过你有句话说得甚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你千算万算不过幻梦一场。在本王眼里,你就是个笑话。”
高明楼不可置信地盯住他,撕心裂肺地大吼。
“是你调换了火蒺藜,是你将火蒺藜变成了焰火?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九衢道:“那得感谢你啊,东川郡王,你说你一个罪行累累的家伙突然现身汴京,不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吗?我不防你,防谁?”
“你放屁!”高明楼已经顾不得形象,没好气地拔刀相向,“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不可能知道……否则,你怎么会任由我们绑架蔡祁,要挟蔡绍怀,任由我们在兽足鼎里置换炸药……”
“这个我属实没有料到。”傅九衢似笑非笑,“所以还是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指使张巡绑架蔡祁,要挟蔡绍怀,我还当真以为你这些年在大牢里,被关没了贼性呢?”
高明楼摇了摇头,像是受到莫大的打击那般,双眼赤红一片。
“不对。即便是蔡绍怀,也不知道兽足鼎里有杀人火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大相国寺里有炸药……”
他不敢相信布置了这么久会棋差一着,不敢相信到头来,还是会输在傅九衢的手上。
“你说!你说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广场上的炸药换成了烟花……”
“我没有换过这里的炸药。”傅九衢面无表情:“从你以祭祀大典的名义往大相国寺里抬入焰火的那一刻,它就是焰火,从来不是火蒺藜。”
“怎么可能?”高明楼望着他,不可思议地道:“当年我回大理,你便派人随我南下,潜伏在我身边,我对此一清二楚,为了麻痹你,这些人我一直留到如今,但从来没让他们插手半分要事。他们不可能知道……”
傅九衢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火蒺藜的藏匿和运送……”
高明楼目光一变,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掉头望向身侧的亲信。
“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铮的一声,高明楼的刀尖指向那人的喉咙。
“不,属下不是,属下没有背叛……”
那亲信吓得脸色发白,声音不停地颤抖。
“那你抬来的火蒺藜为什么变成了焰火?”
“可能是……”那人吓得脑袋都快炸了。
但他也算不笨,很快就通了个中关节。
“那日山上守卫被蔡祁杀了个一干二净,他带着曹漪兰,跑,跑了……为免藏匿地点泄露,属下马上派人……将火蒺藜转移,可能是这中间出了岔子……”
猪一样的队友。
高明楼气得咬牙切齿。
“为何不来禀报?”
“属下怕主上责怪,没,没敢禀报,又看到傅九衢和开国侯府的人一直在明察暗访,寻找蔡祁,属下便以为……以为那蔡祁摔下山崖,已经死了……消息泄露不出去,出不了乱子,就没说……”
“该死!”高明楼一剑刺穿那人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他的脸上,红色的液体缓缓从鼻尖流下来,衬得那张白皙的脸阴森森的,恐怖至极。
“蔡祁是什么人?武举榜眼,他是那么容易死的吗?该死的东西,你坏我大事!”
“说得好。小爷岂是那么容易死的?”一声嬉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拨开禁军走了出来。
一瘸一拐,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不是蔡祁又是谁?
他拱手上前对皇帝、众臣,以及他的父亲蔡绍怀深深一揖。
“让诸位操心了,是子晋的不是。其实那日滚下雪坡,我已被重楼所救。我和兰儿皆是有惊无险,命不该绝……”
说罢,又弯下腰去行礼。
“子晋今日带伤前来,是有一事要当众说明,子晋从未想过纳妾,以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外间传言只是为了麻痹敌人的无奈之举,往后还望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爷们嘴下留情,我已经洗心革面了,既然大难不死,得遇贤妻,往后必当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闭嘴!”高明楼厉声冷叱。
他在做什么?
杀人现场听这王八蛋说什么白头到老夫妻恩爱?
高明楼气红了眼。
他不肯接受功亏一篑的结果,不相信傅九衢会有这般周密的布局。在他的布局之上,反布局。不仅将他暴露在人前,还断绝了他最后的退路——大理高相国。
一个连父亲生死都不顾的儿子,高相国怕是心灰意冷了。
还有那些大臣,是忠是奸,通过这件事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事件就像是一面照妖镜,将所有人的面目照了个真实。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圈套……”
高明楼冷气森森地笑了起来。
看着傅九衢那一双冰冷而极具洞察力的眼睛,高明楼脸上是一种极致痛苦后呈现的灰败之色。
“傅九衢,你是不是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
说罢,他那把带血的腰刀,恶狠狠地架在了高相国的脖子上。
“大理相国的命,你们不会不要吧?你们大宋不是最在乎两国邦交,不是最惧怕战争,要是大理相国死在这里,你们如何对大理交代……”
高相国一脸震惊。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变脸。
谁敢相信高明楼为了活命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赵祯捂着胸口,“你不要乱来。朕答应你,只要你放开相国,束手就擒,朕可以饶你一命,和上次一样,任由高相国带你回大理……”
“你以为我会信你?”
高明楼阴冷冷地对着他,挟持着高相国,突然侧目看向惠治。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图后计。”
惠治平静地环视一圈,点点头。
从头到尾,他的反应是最奇怪的,无论场上发生什么纷乱,好像都激不起他半点情绪,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惠治的冷静让辛夷莫名担忧,心里头,仿佛有什么想法一掠而过,又捕捉不到。
她看了傅九衢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安心。
高明楼带着几个心腹下属,挟持高相国往后殿的方向退去。
有大理相国做人质,禁军不敢轻举妄动,高明楼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殿转角。
他侧身,虚扶一下惠治。
就在他转身之际,傅九衢突然挽弓……
“嗖!”利箭破空而出。
时机恰好,准心正对。
众人呼吸一紧。
有些胆小的妇人,闭上了双眼。
“砰!”高明楼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电光石火间,是惠治和尚用力撞开了高明楼。
那支羽箭不偏不倚,射中惠治的胸膛。
是他为高明楼挡了一箭。
惠治低头看一眼血流如注的胸膛,掌心慢慢捂上去,鲜血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迟疑片刻,他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傅九衢,还是用那一种复杂、深沉的目光,却不见有多少痛恨。
咚!
他倒了下去。
“爸!”高明楼突然痛呼一声,对着惠治跪了下去。
突然被他放开的高相国,一脸的莫名其妙。
场上众人也是疑惑不解。
“爸……”高明楼抱住惠治,声嘶力竭地大吼,痛哭流涕,大张着嘴巴,那模样就像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惠治嘴唇嚅动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喉咙呼噜着吐出一口鲜血。
“现在……可以……放下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