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京城金城。
“高句丽人大举南下,百济贼北上,已经对汉江诸城形成了夹击之势!”负责解说的军官一边讲述,一边用竹棍在悬挂在墙上的地图上比划出敌我的形势。
金仁问的目光随着竹棍移动,那些简单的线条、箭头、不同颜色的圆点在他的眼里变成了陡峭的山体、宽阔的河流、狭长的谷地、广阔的田园、村落、堡垒、山城、以及一行行的军队。
当金仁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跟随着父亲参与这些危险的旅程,那些与高句丽人、百济人犬牙交错的哨卡和堡垒、随时可能遭到袭击的运粮小道、松脂香与血腥味交杂的空气。他实在是太熟悉那片土地了,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正在发生的一切。
“二弟,二弟?”金法敏注意到金仁问有点恍惚,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金仁问笑了笑:“只是想起了过去跟着父亲奔走于汉江诸城的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金法敏目光中闪过一丝妒恨:“二弟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既然你对那边的情况如此了解,那这次出援汉江诸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吧?”
金仁问抬起头,兄长偏过头以避免与自己对视,下一秒钟他就猜出了金法敏的用意,不过金仁问并没有争辩,而是恭谨的低下头:“臣弟遵命!”
会议结束,众人已经离去,屋内只余两人。金法敏双手按在扶手上,如坐针毡。
“方才我是不是说错了?我不应该让仁问去的,这样看上我在妒忌他!”
“你已经是新罗王了!”金庾信慢吞吞的说:“王者金口玉言,不会犯错,除非不再是王!”
“不再是王?”金法敏打了个寒颤:“岳父,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金庾信依旧慢条斯理:“法敏,你现在已经高踞宝座之上,身为王者。你就要明白一个道理,除非你自己做蠢事,那就没人能把你从上面拉下来!而无端猜疑自己的兄弟就是王者最常做的蠢事!”
金法敏低下头,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父亲把一切都留给了自己,而自己却妒忌那个在大唐当人质的弟弟,也许他才是更好的人选。
“不过你这次并没有错!”
“什么?”金法敏惊讶的抬起头。
“仁问是指挥援军的最好人选!”金庾信说:“他更了解唐人的计划,可以更好的调解两军的矛盾!”
“嗯!”岳父的话让金法敏感觉好了点,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您觉得唐人这一次能够得逞吗?”
“不知道!”金庾信摇了摇头:“但不管谁胜谁负,高句丽都会变得更加虚弱,毕竟战争是在他们的国土上打的!”
金法敏点了点头,战争是最残酷的事情,为了击败敌人,国王和将军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烧毁城镇和村落、挖开堤坝、放马啃食践踏禾苗、抢走或者杀死牲畜、男人和女人,任凭剩下的人饿死,由于战场是在高句丽人的土地上,唐人更会无所顾忌。这一仗打下来,高句丽至少会损失五分之一的户口。
“这是新罗千载难逢的良机!”金庾信的声音毫无生气,就好像他枯槁的手臂,金庾信比刚刚去世的金春秋还要大八岁,时间已经带走了他年轻时的宏亮嗓门、过人的体力、乌黑的头发,但并没有让他的头脑变得迟钝。时间就好像一块磨刀石,把他的智慧打磨的更加锋利、直接、残酷。
“战争在百济人和高句丽人的土地上进行着,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虚弱。是的,我们也在流血,但比起百济人和高句丽人,我们流的血要少得多!陛下,你明白了吗?”
“明白!”金法敏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有对眼前这个老人的,也有对已经逝去的父亲的,正是他们两人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而自己决不能错过了眼前的机会,辜负了他们。
“很好!”金庾信枯槁的声音里传出一丝波澜:“陛下,我十四岁那年,也就是加入花郎徒前那一年,百济、高句丽交相入侵我国。我激愤之下,独自一人走入山中,希望能够找出一条救国之路来。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好笑,一个半大孩子,走到山里冥思苦想怎么救国,又能想出点什么来呢?
哎,那已经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真的像做梦一样,尔父看到了百济被灭,但还没有看到高句丽灭国,更没有看到我新罗能够一统三国,贤婿,希望你能够让我亲眼看到,到了地下也能将这一切告知春秋贤弟!”
“小婿明白!”金法敏站起身来,向金庾信深深一躬:“法敏一定不会忘记您与先父的辛苦,以国家为重,夷灭百济、高句丽二贼,完成一统三国的大业!”
长安、大兴城、太极宫。
李治抬起头,闭上眼睛来缓解越来越严重的目眩,一旁的太监见状,赶忙蹑手蹑脚的上前,轻柔的替天子揉捏额头和太阳穴,这让李治觉得好了点,这样几分钟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继续工作,轻轻的拍了拍龙椅的副手,那太监赶忙停止按摩,无声的退到一旁,让天子继续批阅文书。
烛光照在文书上,文字仿佛在跳跃。李治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但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毛笔:“今晚便到这里吧!”
“是!”一旁侍立的太监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收拾文书,低声问道:“官家今晚是要去皇后那儿歇息吗?”
“皇后?”李治眉头微皱,他稍一犹豫便摇了摇头:“罢了,今晚就在偏殿吧!”
“老奴遵旨!”那太监应了一声,侍奉着李治出门上了乘舆,去了不远处的偏殿。李治洗漱完毕后便上了床,临睡前还吩咐了一句:“给政事堂那边传个话,若是登州、辽东那边有紧急军情送到的,随到随报,不得耽搁了!”
“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