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的角色很简单,演一个帮着男主角向女主角示爱的同学,男主角费尽心思示爱的时候,他只要在旁边说几句台词出出主意,然后跟着起起哄就行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剧情,他NG了七遍。
所有人都几乎是一两遍过的情况下,他的行为明显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却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和胶片,周翔面红耳赤,他越是想从碰见晏明修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冷静下来,他就越是做不好。
不是忘词就是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他当替身演员那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简直想扇自已两耳光。
要不是负责人看在他是蔡威介绍的面子上,早把他赶出去了。
最后一遍他才勉强顺利地把台词说完,结束了他一天的折磨。
没想到工作结束后,蔡威居然来接他了,周翔本来就对自已下午的表现心存愧疚,觉得他给蔡威丢人了,蔡威还来接他,让他更不好意思,蔡威肯定是接到负责人抱怨他的电话了,才特意过来的。
蔡威一见他就笑道:“我都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行了别说了,第一次演戏嘛,很正常。我给你讲个笑话啊,就我那个兄弟周翔,第一次演电影,跟他配戏的是个模特,跟他差不多高,导演就给他脚下垫了个箱子,结果他演起来就给忘了,一脚踩空就摔了,摔了不要紧,直接扑人家模特儿身上了,把那模特气坏了,哈哈,不比你丢脸多了?”
周翔看着蔡威,七八年前他第一次接拍那个骚扰模特的小配角的时候,真是出尽了洋相,蔡威当时就在旁边儿看着,拍完了蔡威笑话了他一路,然后俩人在小酒馆里喝了个烂醉。那个时候,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是大事儿,只要有酒有兄弟,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他当时的豪迈上哪儿去了,难道跟着他的身体一起死了吗?
周翔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蔡威见他眼圈儿居然红了,嗤笑道:“不会吧你,你可别哭啊,这点你比我兄弟差远了,他可不会为这点儿事儿哭。”蔡威说完之后,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千万别哭,有点儿男人样儿。”
周翔甩了甩脑袋,笑道:“哪儿能啊,我怎么会哭。”他现在这副样子,确实没有半点像那个“周翔”,他从前那么豁达,什么事儿都想得开,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死了爹妈更痛苦、更可怕的了,他都已经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打倒他呢?
他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已弄得跟怨妇似的,他笑道:“威哥,我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那是,所以你小子运气好着呢,凡事往好处想,困难都会过去的。走吧走吧,我领你吃饭去,算了,干脆去我家吧,我今天跟你嫂子说要回家吃饭。”
“好啊,我正想看看你家双胞胎。”他出事之前,正是嫂子预产期临近的时候,嫂子拍片的时候,是怀了对双胞胎女儿的,那可是他的干闺女们,他觉得自已一辈子是不会有后代了,他想把蔡威的孩子当自已的好好稀罕稀罕,没想到世事无常,孩子还没出生,他就已经出事了,现在想想,孩子都两周岁了。
没想到这话却让蔡威愣住了,他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周翔:“双胞胎?”
周翔愣了愣,他记得确实是双胞胎女儿啊,难道他记错了?
蔡威皱眉道:“谁告诉你我有一对双胞胎?”
周翔顿时紧张起来,他到底哪里说错了,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听……听别人说的。”
“我老婆确实怀了双胞胎,但是只生下一个,另一个在肚子里就死了,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周翔眼前有些发黑,没想到他小心再小心,还是说错话了,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纰漏。
蔡威并没有怀疑别的,他完全是以为自已家的秘密被公司里的人知道了,其中一个孩子胎死腹中,对他们夫妻俩来说是一件很伤痛的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一直以为公司里是没人知道的,没想到他隐瞒得那么好的秘密,在公司里居然已经不是秘密了?连周翔这个新人都知道?
这让他又气愤又狐疑。
如果周翔知道这件事,怎么会不知道其中一个没生下来呢?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他说漏嘴?
蔡威脸色凝重地看着他:“到底是谁和你说的?”
周翔脸色铁青,支吾地解释道:“我忘了,可能是我记混了,白姐不刚生孩子嘛,那天大家一起讨论小孩儿来着,好像谁说了威哥有对双胞胎,我肯定记错了,那天说得太多了,我都听糊涂了,肯定把你跟谁家记混了。”
蔡威不太相信,他以为周翔是怕他伤心,故意瞒着,这件事就算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蔡威也不想再问了,他就是奇怪,这事怎么会漏出去。
当时他老婆的情况,他只告诉了周翔,除了周翔,公司再没人知道他老婆怀的是双胞胎,周翔绝对不是嘴碎的人,他认识周翔那么多年,太了解他的为人了。
那究竟是谁说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的?蔡威心里感觉非常怪异,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把情绪掩饰下去:“以后再有人乱说我的事,你告诉我。”
周翔僵硬地点点头,心想以后说话必须过脑子,绝对不能再出这种漏洞。
周翔跟蔡威上车之后,晏明修和他的助理就在不远处的车里,晏明修的眼睛一直盯着周翔,直到那辆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竟然也是聚星的人,而且也在蔡威手下?!
这个跟周翔同名同姓的人,为什么和周翔有那么多巧合的地方,这些巧合,说起来未免太诡异了,就好像两个人的生命轨迹重叠了一般。
晏明修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他对自已的助理说:“那个西装的广告,你把他找来跟我一起拍。”
姜助理点点头,规矩地在本子上记下晏明修的指示。
姜助理第二天就联系了蔡威。俩人彼此认识,但是不熟,小姜以为蔡威一定会答应,毕竟对一个新人来说,能跟晏明修一起拍广告,简直是天上掉的大馅饼儿。
没想到蔡威一口回绝了。
小姜惊诧不已,他心想这个蔡威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害周翔吗?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辈子难道还有第二次?
他就问蔡威为什么,蔡威不敢明着把对晏明修的厌恶表现出来,可他心里对晏明修找上周翔这件事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就想给他拒绝,他只好说:“他的工作我都给他排满了,根本抽不出额外的时间,再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太操劳。”
这话听着明显是敷衍,小姜却也不好点破,只好挂上电话,打算跟晏明修商量后再做打算。
姜助理这一通电话,让蔡威更加警觉了,之前晏明修拽着周翔不放的事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已经觉得很不自在了,却说不上哪里不对,这次晏明修又指名周翔跟他拍广告,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晏明修怎么就能指到周翔头上呢?
蔡威不想让周翔去,是因为他厌恶晏明修这个人,晏明修已经间接害死了一个周翔,他不想再把这个周翔送到晏明修身边,他觉得晦气、不吉利。
所以这件事他没跟周翔说,怕周翔为了钱动心,自已就压了下去。
陈英最终还是找到了一家正规的中介,开始月嫂的培训,她有了事情做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周翔看到她这样也很高兴。
一个多月过去了,周翔除了工资,还拿到了广告和短片的收入,加起来有一万多,周翔对这个开端还是很满意的,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收入,就算累一点,债务还清也是指日可待的。
周翔闲下来的时间,就锻炼锻炼身体,他这段时间天天喂鸡汤,被陈英养胖了不少,但是在床上躺了两年,骨骼筋脉都很僵硬,没有他以前身体那种轻盈舒展的感觉,上次拍那个游戏视频他就感觉出来了,虽然很多动作他觉得自已可以做,可是做出来完全不尽人意,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他希望能把自已以前那种水准表现出来。
星期六在家休息的时候,蔡威给周翔打电话,让他来公司一趟。
周翔问怎么了。
蔡威挺高兴地说:“咱们的老总从国外回来了,他想见见你。”
王总?
周翔不动声色地说:“王总怎么对我感兴趣啊?”
“我刚才跟他闲聊说的,你过来吧,见见老板,一会儿好好表现啊。哦,对了,王总还带回来一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谁呀?”
“咱们公司的台柱,兰溪戎。”
周翔心脏一紧。
他挂了电话就匆匆出门了,在公交车上,他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已的脸,近乎催眠般告诉自已,你现在不是那个周翔了,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死掉的人的灵魂在别人身上重生这种事,千万别暴露自已。
到了公司,周翔熟门熟路地直奔总裁办公室,进屋之后,果然三个人正坐着聊天。
他特意装着紧张的样子,跟王总打了招呼,随后目光就忍不住放在了兰溪戎身上。
兰溪戎跟两年前变化不大,他的脸是娃娃脸,不笑就已经很显小,一笑起来特别可爱,岁月好像在他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除了那双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
兰溪戎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听蔡威说了这个人也叫周翔,并且和那个周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并不信,周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但他的翔哥跟任何人都截然不同。
可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脸长得并不像,但身材确实很相似,尤其是这个人身上那种气质,淡然、清冽,年纪并不大,却给人一种很稳的感觉。
当俩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周翔眼里透出的那种无法言喻的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无法镇定。
蔡威说得对,这个人,跟翔哥真的有些像。
兰溪戎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胸口闷痛不已,翔哥……
王总打量了周翔半晌,然后重重叹了口气:“缘分啊,都是缘分。”
蔡威指着周翔说:“王总,这小子很不容易,他妈为了给他治病,家里欠了不少钱,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您想着他点儿。”
“我知道。溪戎,你那个MV,不缺个男配吗?你看他这个形象行不行?”
兰溪戎深深看了周翔一眼:“行。”
王总笑笑:“我看也行,只要长得没你好看就行了。”
周翔趁机奉承道:“一般人哪能长得比他帅。”
谁都爱听好话,尤其是他们王总,周翔以前就是靠着一张嘴,把他们王总哄得高高兴兴的,才比一般员工混得好很多,不然凭他一个小小的武替,哪能跟王总有说有笑的。
王总喜欢会来事儿的人,就笑道:“那就周翔上吧,不过我先说好了啊,你要好好演,这个MV跟你之前接的那些小破广告,游戏宣传视频可不一样,这可是兰溪戎这次专辑的主打MV之一,兰溪戎的唱片销量都是百万起的,多少人抢破头想演男配,我是看蔡威面子,也看我以前那个老员工周翔的面子,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演不好,那就要马上让位置。”
周翔高兴地差点儿跳起来。
能在兰溪戎的MV里露一露脸,比他拍一百个广告都有用。
王总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长得还凑合吧,要不你去开个眼角吧,再把下巴垫一垫,我给你出钱。”
周翔下巴差点儿掉地上,他才不想去整容呢,他觉得这个小伙子的脸已经挺帅的了。
蔡威笑道:“王总跟你开玩笑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兰溪戎突然道:“这样可以了。”他淡淡扫了周翔一眼,“你要好好演,别给这个名字丢脸。”
说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王总皱眉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蔡威心里怪难受的:“溪戎以前就跟周翔关系好,俩人称兄道弟的,周翔出事的时候……你也知道,他差点儿崩溃了。”
王总点点头:“可都过去两年了,这小子挺重情义呀。”
周翔低着头,心里也只剩下叹息。
王总和蔡威要单独谈事儿,周翔就出去了,他在走廊里碰到了兰溪戎。
兰溪戎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审视。
周翔笑了笑:“兰哥,能参演你的MV我真的特别高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兰溪戎点点头:“叫我名字就行,你比我大吧?”
“嗯,我快二十七了,比你大一点。”
兰溪戎掏出手机:“留个电话吧,日程我再让助理通知你。”
“好。”
俩人互留了电话,兰溪戎又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容:“你运气很好。”
周翔愣了愣。
“如果不是你叫这个名字,如果不是你跟他有点像,没有人会这么帮你的,你要感谢那个周翔。”
周翔垂下了眼帘,勉强笑着:“你说得是。”
兰溪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苍白,他颤抖着把手机塞进了兜里:“走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翔看着他那伤心的样子,心里非常不好受,他强忍着安慰他的冲动,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所有人心目中,都已经“死了”,就让他死了吧。
星期六早上,周翔接到了王总的电话,他当时正睡觉呢,一看到来电显示立刻爬了起来。
“喂,王总您好。”
“还没起来呢?”
“嘿,昨天太累了。”
“今天你恐怕也得累一累,起来吧,给你安排个广告,你现在就过去吧。”
“啊?现在吗?”
“对,人大明星指明了要你去,电话都打到我家来了。”王总的语气透着几分古怪。
周翔揉了揉脸:“谁呀?”
“晏明修。”
周翔整个人都清醒了:“晏……晏明修?”
王总以为他太激动了:“嗯,就是那个晏明修,虽然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不过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小子运气够好,跟晏明修拍完广告,再在溪戎的MV里露露脸,以后前途就光明多了。溪戎的MV还在筹划阶段,要真正开始拍,怎么也得好几个月后,这个广告可是就在眼前的,既然馅儿饼都砸你头上了,你就赶紧去吧。”
“这……威哥没跟我说啊。”
“谁知道蔡威怎么想的,没让你去,这才打电话给我的,我回头问问他去,你先起来收拾吧。”
周翔转着脑袋想怎么拒绝,他为难地说:“王总,不是我不想去,但我今天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啊?”
“我有……我有其他广告,正好也是今天。”
“什么大事儿呀,那些小成本广告谁去不行,但是这个可是晏明修指明了要你去的,你必须得去。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起来洗脸吃饭,把你家地址给我,我让我司机接你去。”
周翔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么一个顺水人情,王总当然乐得卖给晏明修,对他来说不过是借自已的员工给晏明修用一用,可对周翔来说,是需要近距离去承受内心的煎熬。
周翔起来洗了把脸,把脸颊拍得啪啪作响,试图让自已尽快冷静下来。
陈英听着动静都跑过来了,惊讶地说:“儿子,你干什么呀,脸都拍红了。”
周翔笑道:“没事儿,我要出去接个活儿,这不是让自已清醒清醒嘛。”
陈英心疼地说:“自从你上班之后,几乎就没过过双休日,咱们确实需要钱,但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又病倒了,什么都白搭,你可不能为了挣钱累着自已啊。”
“妈,你想太多了,我这工作不累,就镜头前面摆几个动作,能累到哪儿去,倒是你,得多休息休息,我最近看你脸色怎么蜡黄呢?”
周翔看着陈英,就奇怪那鸡汤都补哪儿去了,他都养胖了一些,陈英跟着他一起喝,怎么脸色还是那么差。
陈英笑道:“你妈都快六十了,还能白嫩得跟小姑娘似的?我一点儿都不需要休息,在家待着我都待烦了。你今天早去早回,我下午去买点儿大虾去。”
陈英一边念叨着晚上吃什么,一边擦着周翔洗脸溅到地上的水,周翔低下头,看着陈英瘦得凸起来的脊骨,心里难受起来。
别想什么晏明修了,想钱吧,跟晏明修拍一次广告,酬劳肯定不能少了,他应该往好处想。
虽然,晏明修找他拍广告的原因,让他很忧虑。
半个小时后,王总的司机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
周翔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想,蔡威为什么不让他去,难道只是因为厌恶晏明修?不过蔡威没让他去,倒是让王总卖了个便宜人情给晏明修,而他的感受和难处,显然不是王总这样日理万机的人需要考虑的。
在王总看来,能跟晏明修一起拍广告,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简直该烧高香。
周翔露出讽刺的笑容。
在这个身体里苏醒,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从最开始的处处不适应、处处别扭,到现在,他终于有了和这个身体完全融合了的感觉。这两个月中,他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尤其是面对熟人的时候,他实在害怕说漏了嘴、做错了事,引人怀疑,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已,他已经不是那个周翔,尽管他一再小心,他还是说错了几次话。要让一个心智已经完全成熟的成年人,从潜意识里改变自已,强迫自已适应全新的身份,这是一件困难到无法想象的事。
承认了这个身体后,他以前的性格也一点一滴地在归位,他周翔不该是这副见谁都胆怯心虚的人,没有人会接受灵魂转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将是他一生的秘密,但这不代表他一生都该活在这样的阴影下。他必须走出来,必须把自已以前的从容和豁达拿出来,展开全新的人生。
他比以前年轻,比以前更有优势,他甚至还有了家人,这怎么看,都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彻底摒弃过去,把晏明修从他生命里完全剔除,这个过程会异常地痛苦,但他还是会做,否则他就不算新生,他的心就还和他的过去一样,禁锢在腐肉里。
而他应该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坦然地面对晏明修,面对这个他曾经爱过、却不曾爱过他的同居人,把那段失败的感情彻底遗忘,让两个人,成为真正的陌生人。
在车上给自已做了一番长足的心理建设后,周翔从接到电话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他的焦虑和紧张明显好了很多。
当他走下车的时候,他见到了一直跟在晏明修身边的助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镇定的笑容:“你好,我是周翔,咱们上次好像见过,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姜,咱们差不多大,你叫我小姜就成。”作为晏明修的助理,小姜在圈子里的地位不容小觑,但是面对这个他见识过的晏明修唯一感兴趣过的人,他一点都不敢拿乔。
“姜哥,你客气了,我没拍过广告,还要你多提点。”周翔掏出根儿烟来递给姜助理,“姜哥,抽烟不?”
姜助理摇摇头:“不抽,咱们进去吧,明修等着我们呢。”
周翔的心狂跳了一下,他暗自握了握拳头,有说有笑地跟姜助理进了摄影棚。
今天是要为某品牌的西装拍一个广告,情节模仿黑衣人,大概就是所有人都戴着墨镜,晏明修领着一群穿黑西装的人走过。
虽然现场看起来挺傻的,不过后期经过电脑特效处理,他们会像穿梭在时空隧道里一样,充满震撼力。
周翔到了现场后,发现他只是十多个黑西装配角里的一员,不禁松了口气。尽管姜助理把他安排在最前排,但是戴上墨镜穿上统一的衣服,背景再时虚时实,他会变得不那么显眼。
他一进摄影棚,化好妆做好造型的晏明修从化妆间出来了,他不需要戴墨镜,所以眼角化了明显的眼妆,那眼妆怎么说呢,眼角微微上挑,配上晏明修那张面无表情却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给人一种特别妖异的感觉,他眼睛一扫,就异常地蛊惑人心,如古书里描绘的妖怪一样勾魂摄魄。
尽管周翔曾经跟他了一年,可有时候还是会被他的容貌所震撼,今天也不例外。美貌是永恒的喜悦,没有人能够免俗,若不是晏明修长成这样,周翔一开始也不会那么想要接近他,导致后来也陷得彻底。
晏明修也看到他了,如深潭一般的双眸静静地停驻在他身上,足足三秒,让周翔出了冷汗。
周翔不想让自已处于被动,在晏明修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索性几步走了过去,讨好地笑道:“晏总,咱们又见面了,我真没想到您能找我一起拍广告,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了,您来根儿烟不?”
他知道晏明修最烦这样巴结奉承的人,晏明修最好烦得以后都不想见他才好。
他能偶尔看到晏明修风华绝代的身姿,而晏明修永远不知道世界上有他这个人,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果然,晏明修愣了愣,然后微微蹙起眉,大概周翔这次的主动和热络跟之前两次的偶遇完全不同,让他有些诧异,而他脸上的巴结和讨好又和无数人那么相像,他怎么会觉得这种人有一点像“他”呢?晏明修眼中染上一丝恼怒。
他默默地看了周翔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周翔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他也不觉得尴尬,镇定地收了回来,转身进了化妆间。
换衣服、上妆、拿道具,和其他十多个穿黑西装的模特一样,准备好他们该准备的一切。
周翔渐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管晏明修是出于什么目的把他招过来,现在晏明修连正眼都不看他了,他也乐得拍了广告拿钱走人。
场记过来招呼他们集合了,周翔跟着其他人一起返回了摄影棚,场记就给他们指示一会儿要走的路,告诉他们怎么走。然后让十多个人列队练习走路的速度、频率,并且还要控制脸上不能出现任何表情。
周翔站在队伍最前头中央,是除了晏明修之外最好的位置,他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不突出,也不给剧组添麻烦。只是让他不太舒服的是,他几次发现晏明修会时不时往他这边瞄,那种审视的目光让他很不自在。
他们整个上午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列队走路上。晏明修就轻松很多,只练了几次,知道大致要做什么了,就坐到了一边,有时眼神空洞地发呆,有时朝周翔这边看几眼。
周翔回想起三年前,晏明修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边,看着正在摄影机前拍戏的他
他必须压制住那些可笑的冲动。
经过一下午的拍摄,广告终于成形了。
周翔在拍摄的时候,也不自觉地观察了晏明修。晏明修不能算是一个实力派的演员,这跟他无法摆出丰富的表情有很大的关系,偏偏他的粉丝就吃他这一套,靠着面无表情在娱乐圈里混出名堂的,晏明修绝对是唯一一个。
据说,晏明修只有在他姐夫的电影里客串的时候,会给面子笑一笑,为了看晏明修一笑,慕名前去看电影的人恐怕不比冲着汪雨冬去的人少。周翔完全可以想象,对任何人都冷漠无比的晏明修,只有面对汪雨冬的时候,才会展露笑颜。
拍摄完毕后,周翔换下衣服卸了妆,就打算回家了。
他刚走出门,姜助理就走了过来:“周翔。”
周翔应了一声:“姜哥,今天谢谢你,我这什么都不懂,没给你添麻烦吧?”
姜助理笑道:“你太谦虚了,说自已是新人,我看你对拍摄熟悉得很,就属你表现最好了。”
周翔笑道:“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姜助理把他拽到一边儿,确定其他人听不到了,才小声说,“周翔,我们明修要请你吃饭,他在地下车库等你呢,你去吧。”
周翔惊讶地说:“这……为什么?”
姜助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得问你自已吧,我怎么会知道。”
周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你没弄错吧?”
“怎么可能,你快去吧,明修不喜欢等人,另外跟他吃饭小心一点,他脾气不好,说话顺着他。”
“你、你不去?”周翔心直往下沉。
姜助理把他往外推:“我去什么?你赶紧吧。”
周翔重重叹了口气,忐忑地坐着电梯下到了车库,他一眼就看到了晏明修那辆很低调的凌志。
在他心目中,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会用一些平常老百姓用不起的东西来显示他们的身份,至少他们王总的车就贵得离谱,可是晏明修虽然吃穿都要好的,但是并不张扬,要不然周翔也不至于跟他同居了大半年,都不知道他的背景显赫,只以为他家境不错。
当了明星之后,晏明修好像更加低调了,他开这种车确实很安全,没有人会相信晏明修这尊大佛会藏在里面。
只有周翔知道,因为这辆车,他曾坐过很多次。
他走了过去,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晏总。”
晏明修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吃什么?”
“您安排。”
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停车场。
这是周翔重生后,俩人第一次独处,而且是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
周翔的心跳快得像打鼓,他一遍遍问自已,为什么?为什么晏明修要对他格外关注?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不可能,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没有人会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唯一的可能……
周翔想起了那天试镜时碰到的张姐,他还记得张姐说“你的背影跟汪雨冬很像”。
周翔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晏明修带他来的,竟是那年圣诞节他们一起吃过饭的那个会员制餐厅,出入的大部分是娱乐圈的人,可以避免受到骚扰。
看来名气给晏明修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他很难想象,像晏明修这样我行我素、对陌生人冷漠而戒备的人,怎么会让自已置身在严重缺少隐私的娱乐圈。尽管关于晏明修的八卦已经很少,但出来进去需要把自已的脸遮起来,这种生活周翔想一想都觉得很难受,何况是脾气相当大的晏明修。
俩人被服务生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座位,服务生客气地奉上菜单:“晏先生,请。”
晏明修似乎常来这里,熟练地点了几个菜。
服务生下去之后,俩人面对面坐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很是尴尬。
周翔不经意地看了晏明修一眼,被他眼中的忧郁所震撼。
晏明修的五官较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从一个英姿勃发、桀骜不驯的少年一下子变成了内敛、冷漠、不苟言笑的青年。
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时过境迁,他们两个人竟然又坐到了一起,只不过,晏明修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场景仿佛瞬间转变,幽暗精致的餐厅变成了他家那栋历史悠久的老房子,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品尝着周翔一手烧出来的菜。
那个时候,晏明修的笑容、他的笑容,都还是发自内心的。
周翔看着晏明修,看着这个他陌生、完全猜不透的晏明修,想着真正的自已已经死去,他只能借着别人的身体苟延生命,和曾经同床共枕的人,面面相对而不相识,他内心的痛楚和感慨,就如滔滔江水一般,全都涌上了心头。
那一刻他真的痛苦到无法形容。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了解,他心里有多少悲伤、遗憾和无奈。
他拼命劝解着自已,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尽管他已经心如刀绞。
晏明修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木质桌面,用低沉的嗓音说:“你叫周翔,也是飞翔的翔吗?”
周翔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他点头道:“是。”他还记得自已吗?
晏明修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别过了脸去,半垂的眼帘掩盖了他的情绪。
像吗?并不像?就连背影也只是有些相似,他为什么独独对这个人感兴趣?跟他在一起时,他总能体会到某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的心脏,让他去关注。
为什么?他除了跟周翔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外,还有什么?他为什么会指望这么一点可怜的安慰?
晏明修的心揪了起来。
哪里都没有他,谁都不会是他。
周翔小心翼翼地问:“晏总,您怎么会想请我吃饭?我都不好意思了。”
晏明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仅仅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需要的,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这种诡异的感受连他自已都解释不清,更遑论解释给别人听了。
他想到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于是问道:“你跟蔡威是什么关系?”当小姜告诉他蔡威拒绝了他的要求时,他觉得非常诧异,本来这个周翔跟蔡威在一起,这种巧合已经够让他疑惑了,蔡威的这种态度更让他怀疑。
“我们……我是威哥的员工,威哥很照顾我。”
“他为什么照顾你?”
周翔低声道:“可能是因为,我跟威哥去世的朋友同名。”
晏明修的叉子“叮”的一声撞在了骨瓷餐盘上,他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幽深的眼睛瞪着他:“你知道他的事?”
周翔仔细斟酌着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威哥告诉了我一点。”
“蔡威……都说了什么?”
“只说了他是进山里拍摄,出意外死……”
“他没死!”晏明修突然低吼了一声,把周翔吓了一跳。
晏明修的眼睛突然布满了血丝,狠狠地瞪着周翔:“谁告诉你他死了?”
周翔惊出了一身冷汗,晏明修究竟知道什么?
他这种态度让他更加不敢说话了,他犹豫道:“具体……我不清楚,都是威哥说的。”
晏明修意识到了自已的失态,他用餐巾优雅地抹了下嘴角,努力压抑下自已的情绪:“他没有死,回去告诉蔡威,不准嘴碎。”
这话不仅是警告蔡威的,也是警告他的,周翔当然能听得出来。他十分想问问晏明修为什么那么确定他没死,他明明已经死得透透的,连魂魄都只能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了,世界上还有哪个人对他的生死比他自已更有发言权吗?
不过说他没死,确实也没错,他的意识还活着。
但是晏明修为什么这么笃定?
他斟酌再三,还是没有问,怕引起晏明修的怀疑。
晏明修淡淡地说:“周翔没有死,他有一天会回来,你应该感到庆幸,你沾了他的光,不然蔡威凭什么特别照顾你。”
这倒是实话,蔡威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但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蔡威之所以帮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蔡威想让自已心里好受一些,尽管他从来没有怪过蔡威,蔡威却为他的死而终生内疚。
周翔沉声道:“晏总说得是。”
这一顿吃得索然无味,食物再鲜美,周翔都感觉不到,因为他的内心一直受着难言的煎熬。
幸好,晏明修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把他当成了透明物质,自顾自地吃完了饭,一句话都没再说。
回忆起他们一起吃过的无数次饭,周翔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一起吃上这么一顿匪夷所思的饭。
周翔发现自已的心理防线构架得还不够牢固,那些或喜或悲的回忆还是会透过缝隙钻进他心里,刺得他千疮百孔。
如果真的给他两年多,哪怕这两年都躺在床上,也足够他消解那些巨大的、负面的情绪。可惜,尽管世界的时钟已经过去了两年,对于他的意识来说,三个月前,他和眼前这个人还睡在一起,他还会早早起来准备早餐,然后笑呵呵地把有起床气的晏明修从床上拽起来吃饭。
剧变,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剧变。
如果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那么他服用的剂量显然还远远不够。
吃完饭后,晏明修没有送他的意图,周翔则更是巴不得早点分开,俩人一出餐厅就分道扬镳。
周翔掏出手机,给蔡威打了个电话。
他想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蔡威一声,只不过这一天从早忙到晚,连看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蔡威果然对于他去给晏明修拍广告的事情一无所知,在王总看来这是个微乎其微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打电话跟蔡威说吧。当周翔告诉蔡威的时候,蔡威惊讶不已。
周翔就问道:“威哥,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来呢?”
蔡威以为周翔误会了,就解释道:“我并不是不想让你接活儿,我只是不愿意你跟晏明修太接近。”
周翔忙道:“威哥,你做的事肯定有你的道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
蔡威沉吟了一下:“我那个兄弟出意外,姓晏的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多的我不想说,总之,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翔叹道:“我记住了。”蔡威果然是因为他的事记恨晏明修,他之所以会出意外,确实和晏明修脱不了干系。
要说他不恨晏明修,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既然获得了新生,很多事都比记恨晏明修重要多了,更何况他已经不想和晏明修扯上关系,恨不恨的,能怎样呢。
周翔没有把晏明修请他吃饭的事告诉蔡威,自然连那些警告也省了,蔡威本就不是嘴碎的人。何况,晏明修说的话实在莫名其妙。
不过,晏明修既然这么笃定他还活着,那么他家里的东西,估计都没有变动,晏明修自然也不会去给他开死亡证明之类的。他在北京没有亲戚,如果他一直不开具死亡证明,公安局只能作失踪处理。
那么留在家里的现金和银行卡,很可能都在原位,晏明修根本不可能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他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回去一趟。
周翔翻出了姜助理的手机,打算从这个助理入手,跟他套套近乎,把晏明修近期的行程套出来,选一个晏明修无法抽身的时间,回去看一看。
姜助理接到周翔电话的时候并不意外,周围想要巴结他的人多的是,不过对待周翔他不敢像其他人那样随便打发,他的大老板可是亲自请周翔吃了饭,他跟晏明修一年多,从来没见晏明修对谁这么上心过,鬼知道老板心里想什么,他只知道不能得罪周翔。
俩人在电话里客套了一番,周翔以想让姜助理给他多介绍一些关系为由,不断地和他闲扯套话,说来说去就成功绕到了晏明修的行程上。
周翔得到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时间,下周四晏明修要飞去重庆,不过不是赶什么通告,而是处理自已的生意。
圈子里的人大部分叫晏明修晏总,就是因为晏明修大部分时间不像其他艺人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地赶通告、赶场子,他有自已的公司,而且运作得很好。
晏明修除了拍电影或者广告,几乎不参加活动,他并不在乎曝光率,但是又时不时地有作品问世,以保证大众不会忘记他。
据姜助理说,晏明修这次去开会,至少要星期天才能回来。
周翔打算不再犹豫,就在星期四晚上行动。
星期四晚上吃完饭后,周翔照常陪陈英看了会儿电视,大概十点多的时候,他借口有朋友找他出去,就出门了。他本来打算半夜出去,不告诉陈英,不过他发现陈英睡眠特别浅,万一被她发现了更麻烦。
他准备了一系列东西:帽子、墨镜、口罩、手电筒、钳子等等,他这副装备,绝不会有人认为他是要回“自已家”,而是完全打算去盗窃的。
周翔心里也觉得又可悲又可笑,他要回自已的家拿自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居然是需要去“偷”回来。没办法,如果他这副样子被人发现,可不就是一个小偷吗?
他来到了自已小区的楼道里,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给自已鼓足了勇气,才趁着四下无人,快速地从消防箱里摸出备用钥匙,颤抖着打开了门锁。
他在外面看了半天,里面没有半点灯光,应该是没有人的,可是他依然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家的防盗门跟以前一样,不太好使,钥匙插进去,需要抓着门把往上一提,才能让钥匙跟钥匙孔完美咬合,齿轮旋转的声音在深夜特别地响,轻轻敲击着周翔的心。
门打开了!
周翔再次看向周围,他把钥匙重新塞回了消防栓里,然后快速地拧开里面那扇木门,走进了屋里,并悄悄关上了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周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房子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人了。现在这个季节,如果几天不开窗,屋子里就会有这种憋闷的味道,看来,晏明修并不住在这里。
周翔不敢开灯,而是打开了手电筒,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手电筒的亮光加上月亮的微光,让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已的家。
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半点变化,就好像这两年的时光全是幻觉,他不过是离开了三个月,然后又回来了,他的家,这个他从一出生就陪伴着他的房子,一直保持着原样,等着他回来。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回忆,他和父母的、他和晏明修的,那三十年的故事全都浓缩在这间老房子里,让它每一处陈旧的墙皮,都仿佛散发着回忆的味道。
周翔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多么希望自已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回家”。
周翔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多想,尽管晏明修在外地,可他依然不敢在这里多留,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他把塑料袋套在鞋上,轻轻走了进去,手电筒的光亮扫过鞋柜上的灰尘,不厚,薄薄的一层,证明这里时不时还有人打扫,也许晏明修看在他们曾经的情意上,还偶尔让人来打扫一下,让这个房子不至于荒废。
他穿过熟悉的小门廊,径直走进了他放现金的卧室。
他习惯在床头柜里放一些备用的现金,不多,四五千左右,可好歹比他一个月的工资多,他准备拿完现金,再回客厅取他的银行卡。
走进卧室,依然跟原来的样子所差无几,就连床上用品都是当初他和晏明修一起买的,周翔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叠得整整齐齐的真丝被,那软滑的手感,周翔至今还能回忆起它们贴在自已赤//裸皮肤上的舒适感,尤其是晏明修翻过身,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时。
周翔苦涩地笑了一下,轻轻把被角放回原位,快速地打开床头柜,果然见到了自已随意扔在里面的钱。
周翔以前的生活过得不错,四五千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钱,那个时候,他还能潇洒地开着车,带着刚认识的小男孩儿吃饭泡吧,送一点小礼物,他的生活中几乎没什么值得忧虑的,直到他认识晏明修。
如今哪怕是四五块钱,他都要省着花,陈英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车费,就能在大太阳底下提着一堆菜走半个小时的路回家,周翔也被迫改掉了自已买东西不看价格的习惯,勤勤恳恳地攒着钱。
这四五千块,对周翔来说已经是一个惊喜了。
他快速地把钱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回到了客厅,没想到这时候手电筒出了问题,光线闪了几下就没了,周翔懊恼不已,只能用手机撑着光亮,去壁柜里翻他的银行卡,手机的亮光总是过一会儿就暗了,周翔翻得很辛苦。
他当时去广西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张卡作为应急用,事实上跟着剧组,吃喝都有人负责,在大山里又没有消费的地方,他带了也是多余,那张卡他记不清多少钱,肯定不多,他存着较多钱的那张就放在这个抽屉里,抽屉里有一堆他的票据、证件和存折之类的,甚至能找到他爸妈的结婚证。
正当他翻着的时候,他灵敏的耳朵听到了防盗门门锁转动的声音。
周翔寒毛都竖了起来。
有人?晏明修?不可能,他不是在重庆吗!自已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就这么撞枪口上了。
如果被晏明修看到他在这里,他要怎么解释?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周翔情急之下不知所措,他抓起像是银行卡的几样东西,全都塞进了兜里,然后赶紧关上了抽屉,慌乱中打算一头钻进书房躲起来,没想到忙中出错,他一脚绊到了脚边的一个小矮凳上,“扑通”一声巨响,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大门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喊道:“什么人!”
周翔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寒毛倒竖,怎么……怎么会是他!
他随即想起来,他放置备用钥匙的地方,并不只有他和晏明修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同样知道,那就是从前跟他关系很好,总隔三岔五往他家跑的兰溪戎!
有一次周翔忙不开身,而兰溪戎又刚好找上门,周翔就把备用钥匙的位置告诉了他,他当时信任兰溪戎,而且他家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就那么一次,后来兰溪戎去的时候,他都在,他早就把这茬忘记了。
直到在这个诡异的时候遭遇兰溪戎,他才猛地想起来。
这可怎么办!
兰溪戎猛地打开了客厅的灯,他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有贼。果然,地上趴着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的男人,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随着他摔倒的动作,兜里的几张票据和百元大钞露出了几张。
兰溪戎气得大喊一声:“你他妈敢上这里偷东西!”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甚至不给周翔反应的机会,一脚踩在周翔的小腿上。
周翔闷哼一声,疼得他差点儿叫出来。
兰溪戎弯腰就要擒他,他凭着记忆伸手往后一抓,正好抓起了一把盆栽里的土,毫不犹豫地扬在了兰溪戎脸上。
兰溪戎毫无防备,一下子就睁不开眼睛了。
周翔趁机跳了起来,一脚把他扫倒在地,然后夺门而去。
兰溪戎的眼睛里进了土,眼泪直流,勉强回过头,就见到那个贼逃窜出门的背影,他的腿稍微有点跛,但那身影,兰溪戎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
周翔一气儿跑到了小区外面,他下楼的时候看到邻居已经有几户打开了灯,估计被他们的喊打声惊醒了。
他一边跑一边把脸上的东西都扒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这些伪装是他到了小区附近才戴的,当时小区里的人大部分都睡了,但是大街上还有人,他这种装备很容易让人产生疑心。
足足跑出去好几百米远,回头见兰溪戎没有追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心脏狂跳不已,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周翔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他无法想象如果刚才被兰溪戎抓到了,自已该如何解释,向他坦白吗?
周翔想到这个可能,心脏跳得更快,或许,兰溪戎能接受他的身份呢?
不,不能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周翔之所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对自已的保护,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旦被别人知道了,会带给他怎样的影响,是他完全无法预测的。尽管他对蔡威和兰溪戎还算信任,但他依然不敢冒险。
周翔躲在角落里喘了半天,他现在距离小区有个半公里,因为直线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小区大门,他本来打算赶紧回家的,可他突然想看看,兰溪戎会不会报警。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警车都没有来,兰溪戎也没有出来,看来他没有报警。
突然,一辆奥迪Q7从他旁边的马路驶过,他随意看了一眼,尽管光线昏暗,但是现在路上车很少,周翔还是一眼看清了车牌号。
那是蔡威的车!
周翔眼睁睁地看着蔡威的车拐进了小区,他心头大震,他知道自已的计划彻底完蛋了。
兰溪戎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突然跑到他家来,但他显然被突然遭贼的事震撼到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叫来了蔡威。
俩人在屋子里不管怎么商量、最后怎么处理,都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最终的结果就是晏明修一定会知道。
晏明修以后肯定会严加防备,最不济也会换锁,他再也别想回自已的家了。
周翔赶紧掏了掏口袋,查找他刚才混乱中撒进兜里的一堆卡。
有医保卡、服装店的VIP卡、饭店优惠卡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那堆卡片中,周翔终于发现了一张他的工行卡,让他失望的是,他记得这张卡不是存钱最多的那张,这卡里可能只有个四五万。
而且,经过这么一闹,他反而不敢取了,万一俩人最终商量完之后跟派出所报失了呢?他知道银行系统都是连网的,如果这张卡真的被盯上了,他去取钱就是自投罗网。
他把那些卡片又重新揣进了兜里,下意识地拍了拍口袋里的现金,期望能安慰自已一点。
这一趟虽然不算全无所获,但是损失的远比得到的多,这让他难受不已。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眼看着自已的钱不能用,眼看着自已的房子不能住更倒霉的?
时间已经太晚了,周翔只好先回家了。他打算明天去公司看能不能不经意地跟蔡威打听一下今天的事,蔡威对他没什么防备,也许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