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南絮与尉迟济对视时的怔愣一瞬,她莫名发觉自己脸颊有一种莫名的灼热,好在有面纱遮挡,她才不会暴露她躁动的心悸。
好在这一次,尉迟济因为两人的对视而提前移开了眼,那动作有些慌张,有些无措,有些......赧然......
楚南絮有些不明所以。
她刚刚是眼花了吗?堂堂冷静自持的齐王殿下,那是个什么表情?
她没看错吧!
耳畔响起欢快的曲调,楚南絮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
甄姝一遍弹奏琴曲,一边轻轻从口中诉着琴曲的释意。
“诀别曲的曲调之所以轻快愉悦,人在诀别时,最先想到的是美好的过往。”
“以乐写哀,倍增其哀。”
“每一个升音,是我诀别的前兆......”
“每一个降调,是我不舍的回眸......”
说着说着,她还唱了起来。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台下,有人流露赞许之色,与身侧之人低声交流。
“同样弹曲,有人不得深意,有人深知灼见。同样是悲曲,有人以乐写哀,有人浅显敷衍,高下立判,一看便知。”
“易大人,那是你曾经教授过的学生,你自然是要夸赞的,”身侧之人不太同意此人的言语,“老夫倒是觉得,这甄家女各个方面都太过于刻意卖弄,不如楚家女轻松怡然,琴音的处理上,楚家女更加巧妙连贯,收放自如,而且以老夫之拙见,楚家女的琴技,远在甄家女之上。”
礼部司侍郎易大人明显不乐意了,与国子监司业魏大人掰扯了起来,“抚琴光有琴艺有何用?琴曲不能领悟,那便是一个不合格的琴师!”
魏大人抓住易大人言语中的华点,“所以,你也承认楚家女比甄家女琴技高了?至于琴曲的深意,那楚家女比甄家女小上好几岁呢,且没有易大人这般良师教导,假以时日,楚家女一定一定会成为京中琴艺精湛的女琴师!”
易大人很想回怼,但想到魏大人好像又顺口夸了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重重“哼”了一声没在理他继续听曲儿。
其实何止是魏大人与易大人,在场之人皆同他们二人一样,自打甄姝抚出第一个琴音开始,就不由自主地分成了两派,一派站楚南絮,一派站甄姝。
只是,站甄姝的那一派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甄姝实在是越来越卖弄,越来越矫情了。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甄姝眼含深情,目光眺望,口中絮絮轻语,手上落落轻弹,只是,许是说的话有些多了,气息渐渐有些不稳,挑琴的动作稍显凌乱,可她丝毫不觉自己有何不对,依旧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哀伤情感中,向在场众人叙说着心中的哀怨。
曲调轻快,言语却鸟啼花怨,一开始,众人还能感慨她琴曲中的深邃立意,可待违和的琴音与诗词听久了,心里却是愈发觉得甄姝这场表演有些不伦不类。
明明是个二八少女,怎的跟个怨妇似的如怨如诉,尤其还在如此彰显繁华盛景的赏花宴上,这岂不是打庆平帝和甄皇后的脸。
明明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听得却是越来越煎熬。终于在“铮”的一声响后,琴曲停歇,甄姝满腹的哀愁似乎也诉说完了,众人纷纷在心里叹了口气,客套又不失礼节地流露出赞誉的神情。
甄家毕竟是甄皇后的母家,且甄姝之父乃位高权重的尚书令大人,一般人谁敢轻易得罪。
甄姝的情绪在琴音落下之后久久不能抽离,她红着眼眶,眼泪欲落不落,大方得体向高位上的庆平帝与甄皇后深深施礼,“臣女献丑了。”
庆平帝为了维持人设,皮笑肉不笑地夸赞了甄姝一句,“姝儿琴技又进步了。”
甄姝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赞美之言,脸有点僵,但还是敛目道谢,“姝儿会继续努力的。”
甄姝说完这话后,现场有一瞬间的静默,庆平帝立马意识到缺了点什么,立刻道:“想来姝儿也是爱琴之人,朕的书房有一只南红玛瑙琴拨,朕忍痛割爱,赏给姝儿了。”
什么忍痛割爱,他是在脑中搜罗了好久,才想起在角落里落灰的那只小摆件。
甄姝此刻的心已经冷极了,但她在面上装成欣喜若狂的模样,“谢陛下赏赐,臣女定不负陛下期盼,日日对琴技勤学苦练,待明年赏花宴,一定会为陛下交上一张完美的答卷。”
说完这话,甄姝简直要在心里抓狂。
凭什么,凭什么楚南絮能得到千年古琴,而她只能收到陛下赏赐的一个小小琴拨。
庆平帝捋着胡须笑笑,挥了挥手让甄姝退下。
这个甄姝,小时候嘴甜乖巧蛮讨人喜欢,长大之后,跟她姑母实在太像,将心机写在脸上,他不喜欢。
有卖弄才艺的甄姝对比,单纯诚实的楚南絮更显弥足珍贵。
“楚南絮,”庆平帝抬手让楚南絮站回宴会场的中央,“朕甚觉你是位可造之材,礼部侍郎易文庄乃本朝琴艺大家,你身为女子,不便前往国子监进学,易文庄......”
易大人立刻上前,“老臣在。”
“朕命你为楚南絮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为朕为大昭培养个琴技超绝的女琴师出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甄姝已经全然呆掉了。
易文庄是谁啊,当朝唯一可以以琴技流芳百世的琴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