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凛的眼神,带着上阵杀敌般的不容侵犯,压低的语气沉稳有力,明眼人一听,就能听出他刻意的隐忍。
在场的这些人,说白了最多也就在内宅勾勾心斗斗角,哪里见识过威武大将军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时的勇武气势。
再者,如今的楚家,全靠楚凛一人在外撑面子,旁支几位子侄的仕途,也全都倚仗楚凛的光辉照耀,几个族老稍稍倚老卖老拿腔拿调倒是无伤大雅,若是真的惹怒了他......
处事圆滑的族老刚要应下楚凛的要求,就听主支老夫人突然重重将手中的龙头拐杖杵在地上,“凛儿,休得无礼!”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乃开国皇帝为楚家老祖宗所赐,已经在楚家传承了一百多年,是楚家真正权利所在的象征,可以说龙头拐杖震一震,族老们都得避一避。
可楚凛心中百无禁忌,才不在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狗屁荣耀。
皇帝的御赐之物,他们大房的库房都快装不下了,一个过气的龙头拐杖还想要压他一头?想得美!
就当楚凛打算与老夫人正面杠上的时候,楚南絮轻轻柔柔的声音缓缓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如山中淙泉,林间清风,悦耳清新,舒缓人心。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到,刚刚那霸气外露的威武大将军,在听到自己亲生女儿的话后,浑身散发的凛然气势顿时稍稍收敛了下去。
楚南絮是这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诞我之日,必定受尽苦难,生辰日乃母难日,我十五年未尽孝道,母难日却是一生铭记,枉然更改,违背伦常天道,望祖母谅解。”
“至于原本属于嫡长女与四皇子的婚约,我更是没有妄抢之礼,就像妹妹所说,凡事先来后到,想必四皇子也是对与妹妹的婚事已然认可,若因我的回归而断了两人缘分,亦是我之过错。当今圣上皇后皆深明大义,不会因此拆散有情鸳鸯,诸位长辈不必在介怀此事。”
将门无弱兵,虎父无犬子,英雄父亲不会生出平庸的孩子,这话是没错的。
楚南絮的话音一落,所有明事理之人齐齐在心里发出赞叹。
此女之言,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十五岁的楚南絮虽然看似娇弱如蒲柳,纯质如清泉,但颦笑言语间,却逻辑缜密,不卑不亢。
楚南絮搬出了能大杀四方的孝道,老夫人还敢提出让她改生辰?
老夫人为了避免被人私下指责不仁不义,那只能暂时当个哑巴。
楚南絮又态度极为谦和将原本属于她的婚事让出,还顺便奉承了当今圣上皇后,就算今日之事传到外面,也不会有人对她的推辞做出指摘。
更重要的是,楚南絮明夸暗讽,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嫡长女该有的高度,又将小肚鸡肠的楚致晴按在脚底下用力踩碾,话术之间,简直聪慧至极。
‘将门小狐狸’楚成尧在事后曾经复盘,设身处地,若是将他摆在妹妹当时的境地,想来他也不会说出比妹妹更加周到圆润之言。
他的妹妹,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
不愧是和他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老夫人被楚南絮的话堵成了个哑巴,又重重将龙头杵了一下泄了心头之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楚致晴却是满脸的倨傲,在她的眼里,那便是楚南絮主动低头认输,她与四皇子的婚事保住了。
算楚南絮这个便宜姐姐识趣,哼。
至于其他人,纷纷对楚南絮的印象有所改观,尤其是一向看不上他任何妹妹的楚成安,在楚南絮说完那一段话之后,原本看好戏的眼神,竟是消散了一点点玩味,开始用认真的眼神对楚南絮打量了起来。
而楚南絮呢,见几位族老终于是颤颤巍巍移步向宗祠,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高门大户不好待啊,今日是正式回归楚家的第一日,她已经感觉到了如履薄冰,看来日后她还得少走出院子,尽量减少与其他人的走动,整日陪伴母亲就行了。
不过,楚致晴有一事颇为不解,她以前以为老夫人只是不待见母亲,结果她是连父亲也不待见,甚至整个大房,除了楚致晴以外的人,她似乎都不待见,乃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大房发难。
据楚南絮观察,从始至终,老夫人连看都未看久未归家的长孙楚成尧一眼,她到底是有多厌烦整个大房。
这是为何呢?
而且,老夫人为何会如此偏心楚致晴呢?难道,楚致晴原本的出身,也与老夫人的母家白家有关?
想不透,真是想不透,待今日之事结束,她得好好问问母亲。
鸣鞭炮,请族谱,拜天地,祭先祖,一串流程中,楚南絮就如提线木偶般,在族长的指令下乖巧行事。
阴冷祠堂的香烛气,终于被久违的热闹人气所掩盖,只是短暂的热闹后,很快又恢复了曲终人散的悲凉。
人群散尽,楚南絮坐在连廊揉着酸痛的膝盖,仰着小脸望着房顶上的琉璃瓦染上残留着落日余韵的霞光。
晚霞落幕,倦鸟归林,从此刻起,她终于恢复了身份,她拥有了爹娘兄长,回到了接纳她的家,她是楚家名副其实的嫡女千金。
“皎皎,你今天表现真棒!”
“谢谢哥哥夸奖。”
“皎皎,你不愧是我和涓涓的女儿,虽然第一次与族人见面,但气势不输任何人,比你那几个哥哥出息多了!”
“父亲,你太夸张了。”
“皎皎,膝盖还疼吗?今日先回母亲的院子住,明日你可以住自己的院子了,就在涓溪院旁边,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母亲,女儿的院子,就叫皎月院如何?”
“哇!我们皎皎真是个才女啊!我楚凛何德何能能生出这般女儿!”
“父亲,你又夸张了。”
“走,皎皎,我们一家人去用晚膳,欸?你二哥呢?臭小子,又瞎跑了。”
“母亲,我去叫他去,那个......叫致晴的妹妹......”
“她随老夫人走了,不必叫她一起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