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王后寝房。
即便已近深夜,这里却依旧点着满满的灯,熏着淡淡的香。
那位身着红纱薄裙的女人,正对着铜镜整理发饰。
故意摆歪一些后,她又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扭起下身,故作风姿。
她看到了一个满是风韵与优雅的女人,皮肤依旧细嫩,面容也依旧紧致,
只是任她如何摆弄,也再也显不出半点俏皮与清纯了。
她轻叹一声,侧身展开衣橱,抽出了一双黑色的长罗袜。
随后坐在床边,足尖迎着袜口轻轻一套,接着向上一点点拉起,覆过足面,裹过脚踝,直至包至膝上几寸才算满意。
如此小心地打扮过后,她再望向那铜镜,终于感觉好了一些。
哒——
一个轻轻的开门声响起。
她忙转身趴到了床上,稍稍掀起裙角故意多露出一些,随后又抓来床头的书籍假装翻读起来。
同时,她的双腿也在俏皮地来回摇晃,被黑罗袜包裹的脚面,似乎还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很快,他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
“你也开始追赶越人的时尚了?”
“呀?”女人一个哆嗦,回头娇嗔道,“你怎么愈发无礼了,门也不敲便闯入我的闺房?”
“我就从没敲过,你也莫装读书了,这三页你已读了月余。”男人摘下黑袍挂好,坐在茶桌旁,淡然自斟道,“今日有些疲惫,坐坐就走。”
“哼!”女人微怒地扔掉书籍,扭身坐起,“每每我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你就会累。不想我就说不想,犯不上说累。”
“哦。”男人呆呆应了,饮了口水,“也不想,也累。”
女人气得咬牙,扯了把床单道:“你也是,赢梧人也是,一开始都像猴子上树一样急,没多久便如老道坐冥一样古井无波了。”
男人认真答道:“我应当没有像猴子上树一样过。”
“好好好,当时是我,我像猴子上树一样缠在了你身上!”女人抱胸侧头道,“可你也没拒不是?”
男人更加认真地答道:“我相信男女之欢后,彼此会更加信任。”
“无趣!!”女人摇着头,满是怒意地脱下了罗袜,一把甩到地上。
再起身,她已再无半分艳欲。
蹙眉厉目,凝视无言,满面尽是威仪。
“既然你只想要王后与相国的对话,那我满足你。”
在她如此的注视下,男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坐姿颇有不妥,这便也随之起身,颇为尊重地行礼道:“雏王后。”
“韩相国。”雏后应声质问道,“我听说嬴越通过道选了,这是真的么?”
“是。”韩荪答道,“他的试卷是被范伢亲自选中的。”
“范伢选中了又如何?不是还有你这个祭酒呢么?”
“我早说过,我至多确保某人入选,却无法使某人不入选,此乃嬴越勤学明悟之果,便是天道也不可将其剥夺。与我而言,嬴越倒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了,相反……”韩荪了然无趣地道,“反而是那位楚国来的黄洱,行事张扬,品格败坏,为全场人所耻,他私下又与邹慎相通,这让我对邹慎也很失望。”
雏后却只一笑:“无非几件琐事罢了,我一个国家都能控制住,你连一个学宫都管不好么?”
“学宫不是行霸道的地方。”韩荪轻轻点头,“至少现在还不是。”
“学宫学宫……这不听话的学宫……”雏后愁道,“若没有你们这些人,昭襄公早已平定六国。”
“昭襄公时日不足,学王雄姿盖世,或能成此霸业。”
“谁问你这个了?”雏后按着额头落座道,“原本是想待嬴越落选后,将他打发到边陲的,现在又要让这小贼滋长几年了。”
“嬴越既被范伢看中,或可得道成才,将来为学宫效力。”
雏后冷笑道:“然后呢?与他学宫道友一起争我儿的王位?”
“嬴越一心求道,不像是有这份野心的样子。”
“谁又不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呢?”雏后笑着摇头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嫁入名门,又怎能想到有一天会管理一个国家呢?”
韩荪随之笑道:“我倒是自记事起,目标就没变过。”
“你祖上是韩非,比我要高的太多了。”雏后继而问道,“黄洱又做什么了?春申君是支持我的,特使其子在咸京务事,不是嘱咐你要照顾一下么?”
“黄洱沉不住气,思虑也不周全,并不是一位好的特使。”
“那我请春申君换个人来?”
“我很喜欢观察人在重压之中的表现,不如明晚再定夺此事。”
“依你。”雏后话罢,侧身往床上一瘫,支着头道,“还有别的事么?”
“有的。”韩荪这便抬手伸向领内,似是要宽衣。
雏后顿时眼睛一亮,舔了下唇角。
然而她等了半天,韩荪却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扔了过去:“这是毋映真给你的。”
“……唉,她都比你贴心得多。”雏后接过小瓶,这便仰起头,倒了三滴浓桨在舌尖上,细细品味着咽下腹中,接着又舔舐着手指道,“替我好好谢谢她,多拨些资材给她。”
韩荪微微蹙眉道:“毋映真说,每三日一滴,切忌多服。”
“知了知了,你永远不知道女人为了年轻,能付出什么。”
“我知道的。”韩荪点头道,“毋映真说的很清楚,过量服用,会不时欲火焚身,情难自已。”
“那又怎样?受这罪就是了。”雏后说着歪身扬腿,抚着自己的肌肤,了然无趣道,“反正相国是见我便无兴了。”
“嗯……”韩荪短思片刻,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位见你或有兴的人选。”
“哦?”雏后先是一惊,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我已像极了吕不韦与赵姬,现在连嫪毐都要请进来了?”
“我或与吕不韦有几分相似,你却定没有赵姬那样鼠目寸光。”韩荪也随之笑道,“至于那位嫪毐,他本就经常出入宫中,且相貌过人,你应当已经见过了。”
“出入宫中,相貌过人……”雏后脑中立刻荡出了一位少年,皱眉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嬴越的那个伴读吧?”
“正是檀缨。”
“他不行。”雏后无趣地摆手道,“相貌确是天道所赐,可生性蠢笨,毫无情趣,与那样无趣的人在一起,不如多读两页书。”
韩荪却只笑道:“谁又不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呢?今天的他可谓是伶牙俐齿,思迅势伟了。而你的风姿尤甚赵姬,权势不输学王,他又怎么抵挡得住呢?”
“呵,你越这么说,我却越是不信了。”雏后哼笑道,“你若觉得我无趣了,今后你我止于王后与相国的交情就是了,犯不上如此。”
“罢了。”韩荪就此放下杯子,“檀缨才学已被我与范伢看中,不再是庶人,应以文士相尊,如此安排确有不妥。”
“???”雏后骤惊而起,“你什么意思?嬴越的伴读都要进学宫么?”
“是,这一年唯有两位学生是一定要收的,檀缨正是其中之一,明天会加一场立论清谈,只为了他。”
“怎能如此?有此人相助,那小贼的羽翼,岂不是更加丰满了!”
“所以我才将那羽翼推荐给王后。”
雏后闻言微微眯眼,接着便是一笑,“相国无愧为相国,想的就是周全。”
“随口而出罢了。”韩荪这便拿起黑袍,“事已说尽,我走了。”
“我来。”雏后忙起身抢过黑袍,亲手披在韩荪身上,“既如此,明天的清谈,就劳烦祭酒为我也准备一个席位了,我倒要看看这羽翼有多硬。”
“这……”韩荪愁道,“明日是立论清谈,我亦会下场争辩,早已请别人来主持了。”
“换掉便是了。”
“换不得。”韩荪摇着头轻轻挣脱开来,“在得道者中,她是身份最高贵的,在身份高贵的人里,她是最有才学的,换不得。”
“……好啊,那我知道是谁了。”雏后当场背过身去,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怒道,“你不会也将檀缨推荐给她了吧??”
“……”韩荪挠了挠脸,这便闷头向外猛走,“不早了。”
“韩荪你什么意思?引我母女争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纵横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