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医生又有什么用呢？
医生也不能给他这样混乱的记忆一个解释，没准还会给他来诊诊是不是有精神疾病。
病房里一团忙乱之后，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知道。
精力还是很差，常常会不由自主睡过去。
他以为他睡过去之后就能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吉祥胡同，奶奶还在，小书在等着他回去，然而，之后的一个月，他竟然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那些事，每天的睡睡醒醒之间，都是在医院，眼前只有黄大显那张大脸。
他渐渐康复，终于可以出院了，胖胖的黄大显为了照顾他，已经瘦了一大圈。
黄大显来接他出院的时候笑眯眯的，“我觉得我瘦了点更帅了呢！”
贺君与看了他半天，“还是胖点可爱。”
黄大显听了也很高兴，“真的吗？哥？”
贺君与笑笑，点头。
“哥，我觉得你这回住院性格变了不少，从前你从来不会夸我可爱。”黄大显挽着他胳膊扶着他，“走吧，哥，我们回家去了。”
贺君与耳边莫名回荡着一个声音：我是不是，在你眼里不可爱，不好看，没用处，只会给你添乱，只会招你烦？
心里瞬间抽痛了一下，眼睛便酸涩得想流泪。
这痛楚来得如此突然，像是刻在身体里的记忆反应，不需要任何回忆唤起，就自然而然来了，痛得他一个趔趄。
“哥！”黄大显险没抓住他，惊呼。
“没事，走吧。”贺君与自己站稳了。
他和黄大显的家，在一栋别墅里，他在这里，是一个明星，黄大显，是他的经纪人。
进门，玄关处的墙面上空空的，原本挂着的一副十字绣不见了。
他呆在那里，迟迟不进屋。
“哥？”黄大显提醒他。
“那副丑东西呢？”他指着空白的墙壁问。
他叫它丑东西，因为它真的很丑。绣的是两只猫，一只黑猫，孤傲又冷漠，一只小白猫，软软地靠在黑猫身上。
是某人亲手绣的，绣工即便在十字绣界也只能说拙劣，他毫不留情地笑话它是个丑东西，但是，却任由她把它挂在进门的位置，最显眼的地方，一回家就能看到。
也有圈内外各路好友对他家这副“大作”表示不解，怎么会挂这么个不大能上台面的东西在这里？跟着满屋的陈设都不配。甚至有友人专程前往苏州，找苏绣传人亲自手绣一副，送给他，让他可以换下这副拙劣的绣作，但他只是一笑了之，礼物收了，搁置起来，那副丑东西，依然在原处。
她曾小心翼翼凑到他跟前来，问他怎么不把大师的作品挂上去，把她的换下来。
他当时说的是：大师的杰作，当然要好好珍藏，怎么能挂起来落灰？
那一刻，她的眼里，有过落寞吗？
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留意，因为黄大显来催他，要准备赶行程了。
“哥，那个，不是小书走的时候都收走了吗？”黄大显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贺君与沉默了。
是的，收走了，都收走了。
在她决定走的时候，她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全都收走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就像她，从来没来过……
“哥，进屋吧。”
“嗯。”
进屋后的他，坐在沙发上，落地窗帘自动拉开，外面花园里的花开得蓬蓬勃勃，有女孩儿在花园里忙碌，头发盘起来，盘成个大丸子。
他刚想出去叫女孩儿，一站起来，女孩儿就不见了，窗外只有花和叶，在风里微微颤动。
他颓然坐了回去。
黄大显把贺君与的东西都归置好，下来想问问他哥，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却发现他哥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只好去拿了床毯子，给他哥盖上。他哥这时不时就睡着的毛病，也是没谁了。
后退的时候，他脚踢到什么东西，一看，是他哥的手机，一动之下，锁屏亮了，还是那张十字绣的照片，两只猫的确绣得挺丑的，但神态却绣得活灵活现，一只傲娇，一只娇憨。
“天天叫人丑东西，又还设成屏幕，哼。”黄大显忍不住吐槽，内心里为那个叫景书的傻姑娘感到委屈，做当红明星的女朋友，的确是不容易，连合照都没有一张，想秀个恩爱，只能用两只猫来意指，偏偏他哥这脾气，除了对人大呼小叫，就没给人一点想头。
贺君与并不知道黄大显在吐槽他，他很激动，他又回去了，终于，又回到了吉祥胡同。
胡同里，已经有了淡淡秋色，胡同里来往行走的人，也已由薄衫换上了秋装。
他走到19号院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在哭泣。
谁呢？怎么了？
他快步走进去。
发现院子里空空的，大白鹅趴在自己窝里没精打采，哭声是从他家里传来的。
他站在院子里，视线居然能看到家里的情景。奶奶、黄大显和景书都在家里，文妍也来了，是奶奶和黄大显在哭，景书没有哭出声，只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奶奶，小书，黄大显，节哀顺变。”文妍的眼睛也红红的。
节哀？
他忽然注意到，黄大显的胳膊上戴着黑袖章。
有人去世了。
谁？
“我今天来，是完成贺律师交给我的任务，他生前留有遗嘱。”文妍说着话，就哽咽了。
贺君与只觉得迎头一棒，敲得他晕乎乎的。生前？也就是说他死了？他辗转那么多个轮回，求死不能，活得了无生趣，当他终于遇见了小书，他又死了？老天爷这是在惩罚他吧？然而，如果他死了，现在站在院子里的他又是什么玩意儿？总不能是魂吧？
是，他的确是立了遗嘱，那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常常莫名其妙睡着，一睡就很久，一睡就去了别的时空，他怕自己和从前一样，一觉醒来就是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提前留下了遗嘱，告诉文妍，如果他消失一个月以上未归，就把这份遗嘱公开。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真的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