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事?”既然是唐弘业打来的,也知道汤力开了扬声器之后贺宁一定会在旁边听得到,于是贺宁也不用再假装不存在,开口主动询问道。
“说是要跟咱们谈一谈。”唐弘业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一点无奈,“还非得今天晚上就谈!我都服了!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跟咱们交流的是她,要咱们给她时间平复情绪的也是她,现在大晚上蹦着高儿不谈不行的还是她,咱们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啊?就算是被害人家属的情绪需要照顾,但是有这样的么?”
“你先别生气,那这事儿最后你答应没答应啊?”贺宁问。
“我敢不答应么?我刚说了一下能不能明天一早去,人家那边就又哭又闹,好像我害了她全家似的,非得说我是什么罪人!我只好答应了呗!这不就是没办法了才赶紧给你们打电话的么,我一个人可扛不住那个许静的脾气啊!”
贺宁有些想笑,还好忍住了,看了看汤力,汤力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然后对唐弘业说:“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在局门口见。”
许静突然打来电话,哭着喊着要见面,这倒是挺出乎贺宁和汤力的意料,他们都以为许静怎么也要拖拖拉拉过些天才肯找他们的,毕竟当时她是那么的眼神闪烁,神色慌张,又把嘴巴闭得紧紧,好像蚌壳一样,给人的感觉是她需要回家去酝酿一番,想好了到底应该怎么对他们说才肯开口似的。为什么现在突然之间又开窍了呢?难道是这么快就不知周全了?
不过现在怎么猜都没有意义,一会儿见到了才能弄清楚怎么回事。
汤力把车速提高了一些,加快速度返回A市,除了进城高速路口的位置上稍微堵了一会儿车,基本上比预期的要遭到大了十分钟左右,来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唐弘业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等在那里了,一看到汤力的车子过来,赶忙上前,车子在路边稍微停留了一下让唐弘业上车来,然后就继续出发,直奔许静家。
“一会儿你们俩谁打头阵?我是有点怕了她了!你们都不知道方才她在电话里面哭成什么样,我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反射弧太长了,怎么白天时候确认了自己丈夫的死,没怎么样,到了这个时间了才开始哭天抢地的呀?”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唐弘业有些头痛的开口对坐在前排的汤力和贺宁说。
贺宁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帮不上你的忙了,我要是打头阵啊,倒是不怕许静,就是怕她直接把咱们仨都轰出去,门儿也不让进,一转头第二天一大早又去轰炸局领导,到时候咱们可就都热闹了!”
“老汤,那就只有你出马了!”唐弘业隔着座椅靠背拍了拍汤力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口吻,“我看你这么成熟稳重,一瞧就知道是做大事的人!”
汤力早就习惯了唐弘业的这种调侃,略显无奈的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对这种安排倒也没有二话,基于许静的态度,原本直接与许静对话的人选也一定是他或者唐弘业,所以到底是谁先去打头阵叫门也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三个人来到许静家所在的小区,把车停在小区门外,步行进入。小区是封闭式的小区,但是已经有些年月了,门卫并不严格,唐弘业走到门口同他说了一句帮忙开门,他便连询问都没有询问的直接打开门放人进去,好在小区不大,楼也不算多,并且排列还算是横平竖直,非常整齐,贺宁他们三个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许静家所在的那栋楼,楼下的单元门是开着的,他们毫无阻碍的上了楼。
来到许静家门口,贺宁很自觉的朝后面让了让,原本汤力在路上询问过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干脆回家里去休息,不跟着到许静家,以免许静又态度不好,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会让贺宁觉得不舒服。但是贺宁考虑之后,还是拒绝了汤力的好意,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汤力和唐弘业两个都是大男人,没有自己在场的话,到许静家里面万一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也比较不方便,综合考虑还是有一名女性在场会更稳妥,相比之下许静会不会对自己恶声恶气就没那么重要了。
汤力伸手敲了敲门,门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直直的朝大门口冲了过来似的。事实证明,门外的人听得没错,防盗门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应该是里面的人因为冲的比较快,一下子撞在了门上面。
随后,门打开了,还没等看到门里面的许静贺宁他们就已经闻到了扑鼻而来一阵浓浓的酒味儿,并且这酒味儿里面还混杂着别的气息,浑浊而又难闻。
给他们开门的人正是许静,她看起来和白天的时候判若两人,白天里虽然态度略显蛮横,但总体来讲还是一个穿着适宜的中年女人,而现在站在门口的却好像是一个疯子,一头微卷的头发乱蓬蓬的,脸涨红的厉害,站在门口连身子都有点稳不住,摇摇晃晃的,身上的衣服上面沾着一些脏兮兮的污渍。
“你们找谁?”许静倚着门框问,眼神迷离,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嘶哑。
“公安局的,咱们之前见过面。”汤力对她说,并准备拿出自己的证件来。
结果还不等他拿出自己的证件,许静先是眯缝着眼,好像是想要把人看清楚一些,然后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屋子里面拖,嘴里还含含混混的念叨着:“你们怎么才来!你们所有人都忽视我!都不拿我当回事儿!”
唐弘业和贺宁都吓了一大跳,赶忙紧跟着走进去,进了门,屋子里的异味就更浓了,客厅的地板上还有一摊呕吐物明晃晃的晾在那里,贺宁一眼看到之后,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胃一阵一阵的抽搐,非常的不舒服。
好在许静只是把汤力从门外拉进门而已,之后就松开了手,脚步踉踉跄跄的来到沙发旁边,跌坐在上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沙发一旁的地面上还有几只空酒瓶,都是一些红酒,贺宁偷偷的数了数,一共有五个瓶子,其中三个是空的,两个少了一大半,不过贺宁也看到沙发上面有一摊红色的污渍,估计那些酒也不全是许静喝下去的,还洒掉了不少。
三个人谁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许静自己倒是先哭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似乎对于自己的形象已经没有了任何顾虑,仰面靠在沙发上,也不管家里面已经多了三个“观众”,裂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也是真的哭,并不是做做样子的假哭,眼泪不停的从她的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去,连鬓角的头发也都已经被打湿了,她的嘴巴也咧得非常大,哭声响亮。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应该作何反应,干脆就等着许静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再说。结果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许静好像已经把眼泪都哭干了,却还在干嚎,三个人都觉得再这么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要开口了。
“咳咳,”唐弘业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许静的注意,但是收效甚微,许静仍然拼尽全力的闭着眼睛嚎哭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许静!你打电话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
一边说,他还一边给汤力和贺宁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如果许静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没有办法沟通,那就不要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先回去,等第二天许静醒酒了之后再跟她联系,看看能不能够对话。
贺宁和汤力也是这么考虑的,三个人都已经有了准备离开的打算。
这个时候,许静忽然开口了,她抽抽噎噎的停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有话说!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这么多年,我过得委屈死了!我有一肚子的委屈,没有地方说,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既然她开了口,三个人自然也就不打算走了,唐弘业又开口对她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们能够理解,毕竟失去丈夫这件事确实也是很痛苦的……”
没等他说完,许静就瞪了他一眼,冷笑道:“痛苦?我是痛苦,但是我痛苦的可不是因为庄文彬死了!是因为庄文彬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这话说的像是绕口令,又像是打哑谜,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比较好,三个人索性谁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等着许静自己说下去。
许静喝了很多酒,情绪也很不稳定,的的确确没有想要跟谁去沟通的意思,完全是一副自说自话的模样:“我嫁给庄文彬这么多年,跟着他过了半辈子,早年跟着他吃苦的是我,等到后来吃香喝辣的倒成了别人了!他在外面招摇撞骗,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左一个右一个!我呢?我在工作单位兢兢业业,哪方面都拿得起放得下,家里面我也要什么都照顾到,我照顾不到,庄文彬就像瞎子一样,绝对不会替我分担!他在外面丢人的事儿一桩又一桩,我还得一直给他留着脸面,在孩子面前不说他爸爸半点坏话,在两家老人面前给他贴金抹粉,在外人面前还得帮他圆谎,免得他那些恶心事情传出去,连我都要跟着一起颜面扫地!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换来什么了?!钱钱不给我!别人家早就换了大房子了!我们家呢?庄文彬的工资收入一毛钱也不拿回家里头来,全靠我一个人撑着,还换房子?这么多年了,连家具都换不起一套像样的!我都没脸邀请别人到家里面来,只能给自己置办几套拿得出手的衣服,拾掇拾掇自己,出去之后假装好像自己生活的很富足似的!我太累了!我太累了呀!”
说着,她又觉得十分委屈,再一次嚎哭起来。
贺宁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她终于听明白了,尤其是许静骂了那一句“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左一个右一个”,原来许静对她的敌意并非来自于自己与李芷慧是否具有相似的相貌,而是因为庄文彬经常与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纠缠不清,关系日爱日未,是一个十足的“惯犯”,许静在这件事情上面忍气吞声很多年,早就已经是一肚子的怨气,再加上这一次庄文彬出事居然也是请了年假还在家人面前谎称出差,很显然也不是出去干什么见得了人的好事,许静在重重打击之下,心中肯定是又难过又屈辱,乍一看到贺宁这么一个同样算得上是年轻漂亮的女警察,就顿时产生了迁怒情绪,把她也给划到了“小妖精”的行列当中去了。
所以庄文彬的死,难道与婚外情有关么?凭借他们从别处得到的信息,庄文彬那个人在外面是很会拉大旗作虎皮,假装得好像很有权势一样,虽然说社会阅历丰富的人绝对不会相信他那一套装腔作势,但是就像李芷慧说的那样,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尤其又是平日里与他交往没有那么密切的,倒是很容易能被他唬住。结合许静所谓的“左一个右一个小妖精”,不难推测出来庄文彬在外面的桃花经常更新换代,为什么呢?一种可能是庄文彬自己感到腻烦,主动断了关系,而另外一种可能则是对方与他日爱日未本来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发现是被庄文彬哄骗了,自然就会选择翻脸。
那么会不会是庄文彬又故技重施的和外面关系不一般的女人偷偷出去约会,但是被对方下了毒手呢?
贺宁正想着,许静哭的差不多,又冒出一句:“死就死吧,我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为什么他临死临死还得给我找那么大的麻烦,二十万,我上哪儿弄二十万给他还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