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
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姜问钰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移动至宣纸上的字,危险。
她垂着眼皮,轻声问:“谈殊,值得吗?”
“值得。”谈殊说,“守护你的自由,胜过永远。”
啪嗒,啪嗒。
姜问钰视线变得模糊,纸上‘危险’二字墨水被浸湿,晕染开。
她抬手摸了下眼睛,触感湿润。
是泪水。
怎么又哭了。
上回看见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的谈殊也是,身体似乎比头脑更先一步告诉姜问钰。
她心疼他。
头脑是理智的,但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心动占据了上风。
谈殊半垂着眼皮,站了片刻,怕姜问钰站麻了,正欲收手后退,腰间忽然一紧。
姜问钰转过身,手臂紧紧抱住谈殊精壮的腰身,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耳畔响起谈殊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谈殊低头看她,耳聪目明地听到了细微抽泣声,他皱了皱眉,低声问:“哭了?”
“没有。”姜问钰带着鼻音,平日脆甜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我看看。”
谈殊大手扣在她肩膀,就要拉开两人距离,姜问钰搂住他腰的胳膊却更紧了。
“都说没有了!”
啧。凶巴巴的。
谈殊还能怎么办,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把眼泪全蹭在他刚换好的衣服上了。
谈殊已经能想到等姜问钰哭完,理智回归的第一件事就是嫌弃地把他推开。
谈殊眼帘低垂,一手揽住姜问钰的腰,让她贴紧自己,一手覆在姜问钰脑后轻轻抚摸,安慰着她。
他闭上眼道:“你再哭,我就是真的作恶多端了。”
“世子,你平时作的恶还少吗?”
“确实不少。”谈殊笑了下,话音一转,又道,“但我没弄哭过小姑娘。”
姜问钰靠在他胸膛仰首,望着谈殊的下巴,眨巴眼睛道:“可是你明明弄哭过我好多次。”
“是吗?”谈殊不正经地笑了笑,“那我只弄哭过你。”
“我都是假装哭的。”姜问钰白净的脸庞被烛火渲染得微红,眼眸上蒙着薄薄的水雾,“只有世子会怜惜我的眼泪。”
“你不哭,我也会心疼你。”
谈殊温热的手掌捧着姜问钰的脸,指腹温柔地摁擦她眼角的泪。
姜问钰莹莹杏眸望着他,目光描绘谈殊的面容,片刻,她眼里缀上点点温柔的笑意。
“世子,你有时候真的善良感爆棚。”
谈殊听笑了:“我有这个东西吗?”
“有的。”
谈殊指腹忽然不轻不重地摩挲姜问钰的下唇,引得她颤了颤眼睫。
姜问钰目不转睛望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瞳,安安静静地没说话,任由他的手擦拭她的肌肤,摩挲她的唇。
谈殊的目光如炬盯着姜问钰灵动的眉眼,收紧的喉结暴露了他在克制自己。
两人似乎在较劲,看谁先败下阵来,谁受不住先跨过线。
“亲一个?”终还是谈殊忍不住,嗓音微哑问她。
姜问钰摇头:“说好了不许亲我的。”
谈殊喉结滑动了下,干燥温暖的大手抚着姜问钰的面颊,指尖轻拨弄一下她的耳垂。
“那你亲我。”
姜问钰没有动作,只说:“世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对我来说很危险吗?”
“记得。”谈殊道,“你说我险些杀你、跟踪你、逼问你、恐吓你。”
姜问钰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近在咫尺,呼出的气体喷洒在对方肌肤上。
“不是那种危险。”姜问钰仰脸,说话间,唇瓣开阖,似有似无碰到谈殊微凉的薄唇,“是这种危险。”
若即若离最为撩人。
谈殊听得眯起眼来,眸色暗沉,再也无法克制住,低头吻了上去,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直接把人抱起来。
姜问钰原本还是踮脚仰头的,被谈殊抱起,手撑着他的肩膀,变成了她低头,他仰头。
雷雨交加,天色暗淡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烛火燃烧,炭火烘烤。
天地变得非常窄小。
小到一座城,一间屋子,一片寸尺之地。
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爆裂开的情绪,激烈跳动的心脏,缠吻间的情动……似乎在告诉他们,只有彼此才是真实的。
良久,姜问钰抱着男人的脖子,脸蛋埋在他颈间,喘着呼吸,气息不稳道:“世子,我现在信你了。”
谈殊将人抱紧,耳鬓厮磨间哼笑了声。
晚膳时间到,见姜问钰迟迟不来,陆璇便来找她,在门口敲了三声又三声,门终于开了。
“我还以为你……”陆璇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谈殊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坐在案前,修长漂亮的手拿着毫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不知在写什么。
什么情况?
姜问钰弯眉道:“璇姐姐。”
陆璇收回视线,诧异看向姜问钰,拉住她的手,往外挪了小步,小小声问:“姜姜,谈殊怎么在这里?你该不会一直在金屋藏娇吧?”
姜问钰扑哧笑了声:“没有,他今日刚来的。”
“这北都形势稳定,谈殊把兵权交给皇帝,他现在只是个空壳世子。”陆璇有理有据道,“他配不上你。”
姜问钰眼里笑意盈盈:“先别管配不配得上了,是要用晚膳了吗?”
她要饿坏了。
陆璇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原因,便点头:“见你没来,以为你出事了,我来看看。”
“那走吧。”姜问钰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
陆璇睨一眼屋里的青年:“谈殊呢?”
“不管,饿不死。”
姜问钰跟谈殊歪脑袋示意了下,便关上门,跟着陆璇走了。
谈殊一人坐在案前,随意提笔写了写,没一会儿就松手,抬起下巴,环视周围。
谈殊不是第一次进姜问钰住的寝屋,却是第一次打量。
屋里各处都放着瓷器,瓷器里插着两三株盛开灿烂的桃花、梅花,别有一番雅致。
装饰的花朵,色彩艳丽不俗的屏风,上好绸缎的床幔,案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点心和蜜罐……
是姜问钰的风格没错了。
朝气蓬勃,充满生机。
谈殊扫过梳妆台,目光被敞开的方盒吸引住,他踱步走过去,低头一看,里面装的是他送给她的步摇。
谈殊抿唇笑了笑。
从霖州、到都城、到溯州,再到东爻皇城,她都带着。
至少还算是喜欢他送的东西。
姜问钰提着锦盒回来时,发现谈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把锦盒放在案几上,拿了薄毯靠近,动作极轻给他盖上,还没盖好,谈殊却没征兆地蹙眉睁开眼
黑沉沉的眼瞳漠然,带着杀意和压迫感。
四目相对,姜问钰茫然地眨了眨眼。
毯子卡在半空,盖还是不盖呢?
“世子,你要继续睡,还是……”
没等姜问钰说完话,谈殊伸手将她拉近,紧紧抱在怀里。
姜问钰重心不稳,直接跌趴在他身上,懵懵懂懂。
谈殊下巴磕在姜问钰肩上,手臂圈得死紧,嗓音低哑:“告诉我,这不是梦。”
姜问钰愣怔住了。
她没想到他从容傲慢的姿态下,如此惴惴不安。
“不是梦。”姜问钰手拍着谈殊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让你确认一下?”
谈殊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难得她主动提出肌肤之亲,拒绝的话,他就亏大了。
“咬哪里?”谈殊反问。
姜问钰想了想:“耳朵吧,比较方便。”
于是,姜问钰侧首,力道不重地咬了口谈殊的耳朵,落下个牙印。
那刻,谈殊浑身闪过酥麻感,心尖颤栗了几下,抱住姜问钰的手臂也紧了紧。
姜问钰整个人都伏在谈殊身上,也没催促,就这样让他抱着她。
浓烈的情绪得以停靠,谈殊恢复往常的无所畏惧,问她:“你要说什么?”
姜问钰道:“世子是要继续休息,还是先吃点东西。”
谈殊问:“有什么吃的?”
“都是我喜欢吃的。”姜问钰懒得细数,“世子喜不喜欢,我就不知道了。”
谈殊轻哼一声,道:“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没跟我说过。”姜问钰立即甩锅,“我怎么会知道。”
“你没问过我。”
“我问过的。”姜问钰说,“之前在霖州的时候,我问过你喜欢什么,缺什么,结果你要我跟你生气。”
谈殊笑道:“那确实是我不对。”
姜问钰嗯了声:“就是你不对。”
保持着躺抱的姿势,谈殊跟姜问钰说了自己用食习惯,平日闲着无聊都在做什么。
姜问钰认真听完,道:“没记住,以后你还是自己找吃的吧,我不给你带了。”
“那可不行。”谈殊手欠毛病又上来了,指尖缠绕她的头发,“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放开我。”姜问钰趴着有点累,没再跟谈殊胡扯,“起来吃饭。”
谈殊松开手,姜问钰手掌撑着躺椅扶手起身,却被谈殊恶劣地勾住脚,滑倒,再次趴在他身上。
趁姜问钰生气前,谈殊抱着她起来,黑眸里的笑意就没散过。
被伺候着,姜问钰也懒得跟他计较。
谈殊把姜问钰放在椅子上,他则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打开食盒把食物拿出来。
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乌黑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谈殊。
确实是瘦了。
“世子你多吃点。”姜问钰把食物往前推了推,“别跟我客气。”
谈殊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什么时间跟你客气过,不都是你跟我客气吗?”
姜问钰沉吟片刻,赞同地点点头:“因为我怕世子把家底败完,到时候追着我讨债。”
谈殊冷笑道:“你就这么怕我缠着你不放?”
“世间男子大多都有一个通病,认为施舍一点小小恩惠给女子,女子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拯救那些可怜的女子,再让女子给他当牛做马。”
少女的嗓音轻柔,语速不快不慢,话却说得无比冰冷。
谈殊轻撩眼皮,神色莫测道:“你觉得我也是?”
“不是。”姜问钰笑意盈盈地摇头。
谈殊可不会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明白。
对于她的回答,谈殊满意点点头,又追问前面的问题:“你怕我缠着你不放?”
姜问钰拿出白玉笛,指腹摩挲笛面,耸拉眼皮,似乎在思考。
谈殊冷冷看着她:“一个问题要想这么久?”
“以前挺怕的。”姜问钰老实道,“现在不怕了。”
谈殊先是一怔,随即手里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碗:“怕什么,要是嫌我烦,你弄死我就行。”
姜问钰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见谈殊的模样不是在开玩笑,便眨巴下眼说:“世子武艺高超,会的技能多,身边还有薛无涯,我弄不死你的。”
姜问钰回答得相当认真,谈殊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她:“你还真嫌我烦?”
姜问钰不吭声。
谈殊:“说话。”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这还差不多。”
谈殊神情放松,恢复散漫的姿态。
姜问钰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又把汤蛊推给他。
“世子,你淋雨了,身体虚,多喝点汤补补。”
谈殊抬眸,目光古怪看她,无声询问,你小瞧谁呢?
姜问钰眨了下眼,佯作无辜看回去:“怎么了?”
“我不虚。”谈殊说。
姜问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谈殊被她怀疑的眼神看得无语片刻,似笑非笑道:“是我对你太温柔了吗?”
谈殊被姜问钰的小心思勾来撩去,算是明白了外表看起来天真单纯的人,实际背地里玩得比谁都野。
“还好。”姜问钰低头笑道,“世子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我很喜欢。”
一句我很喜欢,听得谈殊愣了愣,他回味几遍后,沉声应了句:“喜欢就好。”
姜问钰知道自己很敏感,也知道谈殊无时无刻都在留意她的脸色。
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观察别人的反应,突然有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极其擅长捕捉细致情绪的人。
姜问钰起初是尤为警惕的。
谈殊若是成为她的敌人,定然不好对付。
好在他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谈殊照顾了姜问钰生活各方面,也照顾了她全部的情绪。
他在情感方面很刚强,爱与恨都异常炙热。
谈殊的喜欢即小心翼翼,又霸道滚烫。
姜问钰没办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所以她在明知爱情是大忌的情况下,还是喜欢上他了。
爱情是大忌,是明知是忌,还要去犯。
“世子。”姜问钰喊了声。
谈殊冷酷道:“说。”
“带兵拿下李景恒的是萧小将军,他能动手杀敌了?”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抬起眼皮,幽黑的眼眸映着少女明媚的五官,目光灼热几分。
“不能。”他答。
姜问钰若有所思,双手捧着脸,小声询问:“世子,能不能八卦一下下?”
“都说了姜问钰百无禁忌。”谈殊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一靠,语气带笑,“想知道什么。”
“萧小将军为何不能杀人?”姜问钰还是小声询问。
谈殊信姜问钰不会把萧元颂的事情说出去,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
四年前,谈殊和萧元颂还在边塞打仗。
战役里,一位士兵救了萧元颂。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萧元颂让士兵跟在身边,做将军随从。两人关系愈发好,好到萧元颂都能无视长妄兄。
某日,谈殊和萧元颂偶然发现那名士兵是以女儿身从军的。
“世子,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女扮男装?”姜问钰轻飘飘道。
谈殊稍微坐直身,谨言道:“那名士兵在暗处偷看我和萧元颂比试,我以为是刺客,便出手伤了她。是萧元颂发现她是女子的,我只是出手伤了人。”
姜问钰语气不变:“你也出手伤过我。”
谈殊:“……”
得找机会揍萧元颂那小子一顿。
“伤哪了?”初遇那日,谈殊记得他没伤到姜问钰,因为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姜问钰一本正经道:“伤到我弱小的心灵了。”
谈殊轻轻挑眉:“怎么赎罪?”
“这个嘛。”姜问钰捧起茶杯,喝了口,“暂时想不到,想到再找你吧。”
谈殊笑了笑,手指轻搭桌面,漫不经心敲着,继续说后面的事情。
军中知道士兵女子身份的很少,萧元颂是一个,谈殊是一个。
知晓士兵是女子后,萧元颂尤为关照她。男未婚女未嫁,长时间相处,难免互生情意。
战争即将结束,萧元颂计划着回去,向心上人家里提亲。
然而,变故出现了。
那名女子竟是敌国细作,深夜刺杀武侯爷未遂,被萧元颂亲手刺穿心脏,葬身边塞了。
杀了她后,萧元颂再也无法杀人。
一代将军,爱上了敌国细作,本就荒唐。
更荒唐的是,将军竟还因细作,无法再杀敌。
姜问钰轻声感叹:“亲手杀了心爱的人,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谈殊轻叩桌面的长指微顿,目光轻点姜问钰绑着药布的手:“所以你不要太喜欢我。”
“但也不要不喜欢我。”
姜问钰一怔,目光懵懂地看着谈殊:“世子会背叛我吗?”
谈殊说:“不会。”
姜问钰:“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呀?”
“倘若我威胁到你,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谈殊语调懒洋洋,却十分认真。
谈殊无条件信任姜问钰,就算是她捅他一刀,也相信是因为她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姜问钰听得神色顿了顿。
安静片刻,她问:“那世子呢?”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谈殊盯着姜问钰受伤的手,声音低沉散漫,“你放一百个心让我喜欢着就行。”
尽管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姜问钰看谈殊的目光不由地放柔几分。
东爻国,皇城西侧府邸。
东方权听着下属汇报情况。
霍安然带兵控制住东爻混乱的局面,祝离枫打算攻进皇宫,彻底占领东爻国。
“霍将军为何会愿意帮晋安王?”下属疑惑道。
“霍安然是位英武非凡的女将军,性格刚烈,行事颇为大胆。她一直都以武力为王,帮祝离枫并不稀奇。”东方权风轻云淡道,“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到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祝离枫前往都城受了重伤,回来后还敢直接对抗张太后,令人匪夷所思。”下属道。
“匪夷所思?”东方权轻笑一声,“一点也不奇怪。祝离枫想利用李招夷给谈殊下蛊毒的事情让北都国动乱,却没想到李招夷把自己作死了,新帝登基,而且新帝跟谈殊关系还不错。”
“北都国动乱一事,没办法进行下去。祝离枫心底自然会慌张。但是让他主动出击攻下东爻国,仅靠北都国还不够。”
“家主指的是阁主跟北都国世子的事情?”下属问道。
“是的。”
下属脸有惭色:“祝离枫不像是会为女色乱了阵脚的人,家主为何笃定他会出手?”
东方权负手站起,眺望渐渐飘雪的天际,慢条斯理道:“姜问钰她跟你打交道时候,会让你觉得她完全信任你,让你甘愿为她付出生命,但实际上,她半点都不信你。她只相信自己。”
“这种人,是天生的王者。姜问钰把人性看得很透,却坚韧理智,极其独立、极其警惕。所以,当我知道她相信谈殊时,你知道我有多觉得不可思议吗?
“姜问钰竟然会相信别人,竟然会喜欢别人,竟然愿意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叫祝离枫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发疯。曾经只信任自己的神,现在信任别人了。甚至,她信任谈殊远比信任他要多很多。”
“男人有种占有欲。小姑娘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小姑娘,但小姑娘一定不能喜欢别人。旁人绝不能觊觎小姑娘。更别提,祝离枫唯一信奉的神明喜欢上别人了,这种就会更疯狂、更变态。”
“人一旦慌张,弱点就变得很明显了。”
下属听完,担忧道:“阁主若是发现我们利用她,会不会……”
“祝离枫是个变态疯魔,能压住疯魔的姜问钰又能正常到哪里。”东方权不以为意道,“姜问钰肯定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没有对我们出手,证明她默认了我们的行动。”
“而且你认为祝离枫攻下东爻国,姜问钰没有暗中帮助吗?”
下属惊诧抬头:“阁主是祝离枫的人?”
“不是。”东方权神秘莫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问钰的人早就在东爻国布局好了,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姜问钰在其中帮助了祝离枫。
一是为了看看祝离枫的实力;二是祝离枫跟张太后两败俱伤,姜问钰能坐享其成。
夜色降临,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东爻国迎来了新的一波洗礼。
晋安王带兵攻打皇宫,四面八方的将士,火炮声响起,雪花被硝烟熏染,融化或变色。
在晋安王对付皇宫时,外面新的一波人,悄无声息地替换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突击而来。
火光冲天,映亮半边漆黑天空,人影晃动,黑烟狂卷,四处飘荡着浓烈的烧焦臭味。
祝离枫除掉张太后,亦发现了异样。
暗夜里,一波高手从风雪里袭来,祝离枫的士兵无力招架,十余名暗卫出来护主。
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祝离枫面若寒霜,火光照得他眼角的泪痣越发妖冶。
祝离枫指着被暗卫围攻的谈殊,冷声道:“拿下他的人头,重赏。”
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谈殊身上砍落。
谈殊不似平时懒散,全神贯注,周遭战意冷肃,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其中一个暗卫的胸膛。
姜问钰藏在屋檐角落,望了眼刀剑光芒飞舞闪烁的下方,又眺望远处霍安然和石英他们的情况。
祝离枫身边高手如云,真不好搞啊。
东方权的人已经进来了,和祝离枫打起来了。
再等等。等一波又一波人全揽住祝离枫的人。
祝离枫转身跃起时,姜问钰看准时机,甩手使出十枚银针,来势汹汹,祝离枫还是躲过了。
而且还发现了姜问钰的位置!
姜问钰矫捷躲避,翻身而落,几招过后,祝离枫如铁箍般扣住了姜问钰的手臂。
“阿琼!”
姜问钰矮身,一掀袖中机括,咻咻咻,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祝离枫小腹。哪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里穿着甚么护身皮甲。
祝离枫喊道:“阿琼!”
姜问钰揉了揉肩膀,眸带冷意道:“阿琼也是你能叫的?”
“殿下。”祝离枫立即换了种称呼,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姜问钰说,“你的愿望我就要帮你实现了。”
姜问钰:“我的愿望?”
“复国。”祝离枫不疾不徐道,“殿下,你的国注定是你的国,若是你死了,国会跟你着睨陪葬,你如今还活着,这国自然是你的了。”
“叛国的人是你,你竟然还想着复国,请问我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你?”姜问钰嘲讽道。
“当年我叛国是迫不得已,迫于局势,忍辱负重多年,为的便是今日。”祝离枫眼神虔诚看向姜问钰,“只愿为殿下一世为臣。”
“说是为了我,还不是都是为了你自己。一口一个为了我,你所说的为我便是害死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姜问钰杏眸尽是清冷之意,“别把你的贪念强加在我身上。”
“陛下和皇后的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祝离枫脸色沉静道,“我对殿下始终是忠诚的。”
她知道他的低贱,她知道他的软弱,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自小受尽欺辱,他满身罪孽无妨,殿下定然是神。殿下是永远不会坠落的神。是这片领土的王。
国若是要破,那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一口一个忠诚,干得尽是叛国之事。”姜问钰手握利剑指向祝离枫命门,“连你自己的野心都不敢承认,祝离枫你可真令我恶心。”
祝离枫闪身躲过,姜问钰又是一招,祝离枫提刀挡住。
数招之后,祝离枫刀挑着剑,姜问钰手腕一颤,长剑落地,她翻跃避开攻击的同时,射出三枚银针,射向他胸膛的两枚银针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枚银针将到面门,祝离枫格刀一挡,银针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姜问钰左手突然一挥,两根红绫飞出,将祝离枫双手双脚分别缚住了。
见她突然出红绫,祝离枫大出意料之外,姜问钰何时学了裴珺的武功?
惊愕之际,姜问钰左手连扬,祝离枫方挣脱双手双脚,脖子又被圈住。
正当他挣脱时,姜问钰从后腰拔出匕首,几番招式过后,祝离枫出刀试图挡住姜问钰的刀,却没想到此是虚晃一枪。
祝离枫的刀砍向姜问钰的手臂,衣服划开的声音与皮肉裂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一侧,无数刀剑碰撞,仍然在斗个不停。
暗卫挥刀在谈殊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谈殊扬身,长剑游龙般飞转,刀剑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另一个暗卫双手各持一刀,全神贯注地凝视谈殊,势要从旁侧袭击。
谈殊纵身旋了旋,一脚狠戾踹倒暗卫。
……
陆璇攻破其余地方,带兵赶来时,见着的一幕是。
祝离枫横着在地,颈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
筋疲力尽的姜问钰亦躺在地上,浑身浴血,染红了地上一滩血。
陆璇心下骇然,忙跑过去,声音惶急:“姜姜!”
姜问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
他们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白紫喂白琼喝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紫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给白琼留了遗言。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白紫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极其不好做的。
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却忘记问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亲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亲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东爻国国灭,瀛国复国。整顿朝纲,安抚民心……陆璇平日忙来忙去。
那场厮混战乱里,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好的。
霜寒露重,大雪纷飞。
姜问钰站在曾经烧毁的宫殿前,丝绦高高飞扬。
这场雪跟当年一样大。
姜问钰的心口蓦地抽痛几下,鼻尖发酸,吸了吸鼻子,她刚醒来没多久,身上着的轻纱又轻又薄,顿觉凉意入骨。
寒冷让姜问钰思绪清醒不少,倒是没哭出来。
她闭上眼睛,身上落了一层小雪,仿佛快要融在雪地里了。
风雪中,一只结实的手臂伸来,揽住姜问钰的肩膀,随后将厚重衣服披在她身上。
姜微钰将眼睫上沾的雪渣眨掉,抬头看谈殊:“世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给自己找罪受。”
谈殊拉高长袍罩住姜问钰,避免她被风雪侵染生寒。
他裹好姜问钰后,又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略带无奈地调笑道:“你冻坏了,心疼得不还是我。”
姜问钰向谈殊依偎去,贴在他胸膛上,双手摸索圈住他的腰。
谈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陪她站着。
雪未歇,蛛丝般的雪密密匝匝把两人织了进去。
姜问钰定定望向远方,一如当年遥望燃烧起的大火。
不一样的是,姜问钰没有倒下。
以及,她身边多了一个羁绊。
姜问钰抱着谈殊的腰,依偎在他胸前,完全的信赖。
一阵狂风夹着雪飘袭来,姜问钰双手环得更紧。
世间一切皆成空。
随着雪飘来的悲凉,也终将随着一场雪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问钰意识涣散时,她听到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苦尽甘来了,我的英雄。”
微妙而深情的话语渗入姜问钰的内心。
姜问钰身子后扬,仰首看谈殊,忍不住笑道:“世子,你真的要成为一块冰了。”
谈殊肩膀和头顶都挂着雪花,整个人寒气逼人。
他低头看她。
“你凑近些。”姜问钰眼珠转了转。
谈殊听话地垂下头,靠近她。
视线相接,姜问钰仰脸,柔软的唇贴近他的薄唇,轻轻啃咬。
一刹那,谈殊心跳停了一瞬。
“有点凉。”姜问钰说。
“只是为了试温度?”谈殊沉声道。
“当然不是。”姜问钰又咬了咬,笑容明媚,“给你取暖。”
谈殊伸手拨掉她头上的雪花,懒洋洋笑道:“回去再取。”
姜问钰乌黑杏眸倒映着他的模样,忽然道:“我背世子回去。”
“当真?”谈殊有些惊喜。
姜问钰:“嗯!”
“行。”谈殊眯眼笑看她,“明年下雪再让你背。”
回去的路上,姜问钰趴在谈殊背上,伸出手,雪落在她掌心,冰冰凉凉的。
姜问钰觉得手凉了,便伸手摸谈殊的脸颊,让他的脸温暖自己的手,暖和后又继续接雪,凉了后又贴着谈殊的脸。
反反复复几次,谈殊都被她气笑了:“玩我,很开心吗?”
姜问钰却轻咬他耳朵:“世子。”
“嗯?”
“我们私奔吧。”
谈殊愣了愣,随即勾唇笑道:“好啊。”
翌日。
陆璇收到了石英送来的三封信。
陆璇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想着姜问钰休息好就可以交给她了,结果姜问钰一声不吭跑了。
“信里都写了什么,我头疼眼睛疼,不想看。”
石英打开第一封信,清冷冷地念道:“我怀了。”
“什么?!”陆璇一阵晴天霹雳,柔和的嗓音变得刺耳,“怀了!?”
相对于陆璇的激烈反应,石英相对平稳,只是额角抽搐了几下。
她面无表情打开第二封信:“我身怀一天长宿睡不起的绝技。”
陆璇:“……”
姜问钰人不在这里,他们却被她吓得半死。
石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继续拆开第三封信。
“做一个国家的皇帝,拥有无上权力,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所以一定要懂得谦卑处下。
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璇姐姐有乘风化云的本领,也有一颗谦卑之心,瀛国女帝的位置,璇姐姐比我合适。
我之所向,四方天地,而非一隅。
我做我的扶天阁阁主,恣意江湖,做江湖一霸。
若是国之需,璇姐姐一声,届时便会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
意思就是姜问钰不想被皇位锁住,不想处理朝廷事情,不想混官场,不想跟文武百官拉扯,不想上早朝,只想睡懒觉。
她要向前走,她要自由自在。
信里还写了关于陆璇的病,姜问钰有了新的发现,届时寻到医治方法,她再回皇城。
陆璇啼笑皆非,沉默片刻后,说道:“姜姜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小时候国子监上学也是,经常出一些机灵主意,搞得太傅老师对她又爱又恨。”
石英点头赞同。
姜问钰就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子。
恨并不是说讨厌的意思,而是姜问钰让人拿她没办法。
与此同时,陪着明安练武的萧元颂仰天长啸:“长妄兄抛弃我闯江湖去了!”
明安变得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尽显帝王之范,但听到此话,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兄把姜姑娘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不给她吃饭?”
“师兄也太坏了!”
……
一个月后,峡谷。
山风吹得林稍的树叶哗啦作响,金灿灿的夕晖飞驰而来。
抹了胭脂,画了眉,精心打扮一番的姜问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广袤无垠的天地。
西方残阳烈烈如血,煞是好看。
拂来的山风和眼前的美景令她心里酥酥软软的,高兴快活。
谈殊支起一条长腿,懒懒散散地坐着,身躯微向后扬,落在额前的碎发跟着轻风浮动,掩在碎发底下的,是一双漆黑肆意的眸子。
那双黑眸映满了少女明媚耀眼的笑颜。
姜问钰侧首看去,撞入青年灼热的目光里,她猛地扑上去:“世子!”
谈殊被姜问钰扑倒,躺在草地上,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在地上乐呵呵地滚了三圈。
谈殊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姜问钰凌乱的鬓发,懒声道:“再滚下去,可不止头发乱,衣服也会脏。”
姜问钰无所谓道:“那就脏好了。”
谈殊问:“你洁癖丢海里了?”
昨日还因为他训鹦鹉的时候,鹦鹉飞到她肩膀上,把她衣服弄脏,跟他生气。
“脏了买新的就好啦。”姜问钰笑盈盈道,“我很有钱,比世子还要富有。”
谈殊听笑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一部分琴月赚的,一部分从司空楼那里搜刮来的,一部分我坑来的。琴月就是之前在苏府和我一块的小姑娘,她很有经商头脑。”
“坑?”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就是在春天挖个坑,把钱种进去,等秋天长出来。”
谈殊轻挑下眉,以一种‘你简直是绝世天才’的表情看着姜问钰。
“世子,跟你说个八卦。”姜问钰兴奋道。
谈殊很乐意接受她的快乐,轻抬下巴,示意说。
“公孙大夫和子扁师父二十几年前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子鹊师伯反对他们在一起。”姜问钰缓声道,“子鹊师伯对弟媳妇的要求很严厉,但公孙大夫家世不好。”
谈殊眉目平静听完,漫不经心道:“所以你的子鹊师伯孤独终老是不是活该?”
“世子!”
“说吧,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姜问钰本来还想叫谈殊不要这么说仲子鹊,听到他这个问题,诚实地点了点头。
谈殊沉思道:“过几日随我去边塞见我父亲和兄长?”
姜问钰目光懵懂:“为何?”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姜问钰却摇摇头:“不去。”
轮到谈殊问原因了。
姜问钰乖巧道:“我怕陌生人。”
谈殊:“……”
谈殊又好气又好笑:“你再说一遍你怕什么。”
姜问钰半点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谈殊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一会,也跟着笑了。
“谈殊。”姜问钰抬头看他,眉眼间具是明亮的笑意,“你喜欢我吗?”
谈殊说:“我疯狂地爱着你。”
世间有两个我,一个是愿为你死的我,一个是愿为你活的我。
这两个我,都在疯狂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