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梵音目光看向几人,郑重拜托道:“能救你们的,唯有你们。请努力在战争中活下来。”
纯熙等人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在这生死一线中,他们没有时间多做怀疑,只遵从最基本的本能,活下来。
余云岫无奈说道:“我们既无法自救,便只能依靠谷主。劳烦谷主费心了。”
如今,他们所有人都中招了,唯一可依靠的便是闻谷主。无论信与不信,他们只能照闻谷主所言行事。
闻梵音抬起眼眸,眼神淡然又平静道:“那么,努力活下来吧。”
她又一次伸手按在石碑上,以自身力量为中介,调动石碑中先辈的残念朝纯熙几人身上笼罩去,同时出手保下他们的身体,语速快速道:“跟着我说,还有我!”
纯熙毫不犹豫道:“还有我!”话落,她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李文英看到这一幕瞳孔一缩,目光深深看向闻梵音,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话语在嘴边滚了一遍后,闭着眼睛喊道:“还有我。”
声音落下,他同样倒了下去。
余云岫与杨九阙对视一眼,二人同时道:“还有我。”
几人都倒下去后,闻梵音眯了眯眼睛,眸色深深沉下,显得格外有压迫力,她轻声道:“与先辈并肩作战,替苍生迎回胜利,你们都是英雄。”
她轻轻阖目,意识已出现在当初人族亡魂与妖族残念的战场上。起码,在她的眼中是如此场景。
但对于出现在战场上的纯熙等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无比真实的战场,他们出现在过去的片段里。
前方是凶恶狰狞,吞噬无数同胞的妖兽。身边那是可以互托后背的袍泽,脚下白骨累累,残尸断臂。
闻梵音驻足片刻,身影消散。
现实中,她睁开眼睛,手从石碑上收回。转身看向地上昏睡的几人,回忆了下其他人使用袖里乾坤的力量波动,动作生硬地模仿了下。
理所应当的失败了。
她并未气馁,反而垂眸沉思片刻,调整了下姿势和力量输出的方向,再次使用袖里乾坤。
长袖划过,地上几人已消失不见。
闻梵音动作再怎么不标准,不熟稔,依旧发挥了作用。
她喃喃道:“不愧是我!”
她拄着玄色大伞,抬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速度快了许多。
有时她会碰到慌忙逃窜的修士大喊救命,有时会碰到他人身体正徐徐化为石碑,有时有会撞见站在石碑前疯狂砍劈石碑的修士……
有的人她顺手救了,将其身体收起来,灵魂引渡到战场。有的无能为力,便视而不见。
她一路行来,那张脸上早已卸下温和,这双美丽的眼睛深处,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常人的情感。
在她身上,理性压过了感应,显露出非人的神性。仿佛悲天悯人,心怀众生,又仿佛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矛盾又复杂。
她似乎不用犹豫取舍,能救的便救,不能救的留下他们等待死亡。不去理会生者的狂喜和死者的哀嚎。
忽地,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仅是眼神的波动便让她从高高在上的神坠落成凡人。
她脚步一停,侧耳倾听了下,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这不疾不徐、永远都带着自己步调的脚步声熟悉极了。是——
“眀舒。”她看向来人,笑容带着一丝放松和温柔。
郑眀舒第一时间看了过来,见到好友,她眉眼间的阴郁、阴霾陡然一散,又成为那位矜贵的世家贵女。
可她又想起此处连他们这些仙人都无法看破,她心底有些慌了。好友如何避开危机?
她三步并两步来到好友身边,脸色难看,语速飞快道:“你身边保护你的其他人呢?”
莫非都遭遇意外,这才留下好友一人在这危机四伏的石碑林中穿梭。
总不能是大家集体叛变,扔下好友独自逃生。
闻梵音伸手按在亲友肩膀,对她的不设防极为满意,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忧虑的笑,道:“看来你也中招了,我现在送你去一个地方,努力活下来,便可保你无恙。眀舒信我吗?”
郑眀舒将手中的团扇交给闻梵音,眼里醉波荡漾,毫不犹豫道:“信。”
闻梵音嘴角无意识勾起,在她身上一拍,郑眀舒残破的灵魂出现。
“跟我说——”闻梵音认真道,“还有我。”
郑眀舒跟着重复了一遍后,灵魂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接引进石碑中。
闻梵音将郑眀舒的身体刚刚收起,郑朗月、云破、月初三人已来到她眼前。
此时的郑朗月不再如之前雍容华贵,却自带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
“闻谷主。”郑朗月道,“请问您可见着眀舒了?她担心您,朝这个方向先走一步了。”
闻梵音叹息道:“我送她一条生路,她半只脚已踏上去了。相信郑少君也明白,我可以救你们。您现在要去找她吗?”
是否愿意,欠她人情?
郑朗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既然谷主有办法救我们,便劳烦谷主辛苦这一遭了。”
“在下信任谷主,要如何配合,您直言便是。”郑朗月直言道。
闻梵音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与刚才同样的操作,将几人的神魂引渡进石碑里,收起他们的身体后,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她现在也是走在救人的道路上了。
紧接着,她又换了个方向。一为找出口,二为救人。
很快她碰到专门找过来的李星朝与杨轻侯,见到她时,李星朝眼神一亮,踮起脚大喊道:“闻谷主,这里。”
闻梵音从善如流地走过来,李星朝侧头朝挚友道:“云悦别怕,跟着我做哦。”
闻梵音会意,周身玄而又玄的气质显露,她开始唤醒石碑中潜伏的牵引之力。
“还有我哦。”李星朝大喊道,好似在回应某个存在。
他身体一软倒了下去,杨轻侯眼疾手快将人接住,眼底的担忧一闪而逝。
他就坐着的姿势将李星朝的脑袋放在他腿上,这才转头看向闻梵音,一字一顿道:“还有我。”很快他也失去了意识。
闻梵音熟练地收起二人身体,喃喃道:“该继续走了。”
她想着,又换了个方向,碰到了范辉、王灵均等人。再换个方向,便对上灵珠佛子一行。
她如法炮制,将众人意识收拢进石碑,一人背负一切行走在石碑中。
不知走了多久,仙人墓里静悄悄的,可是这份天气只剩下她一人。
闻梵音颠了颠袖摆,轻飘飘察觉不出半丝重量,却已装满了人。
她脚步迟缓地在繁星下穿梭,最后一次走遍这片天地,确定没有漏掉任何一位可救之人,这才松了口气靠在石碑上休息。
闭上眼睛,她的意识投影战场上,场中已多了许多人。
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扑过来的妖兽战斗在一起。他们没空想多余的事情,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今处境多么惨烈,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首领站在最前方身先士卒,如一把尖刀刺向妖兽,杀出一条血路。忽地身后有妖兽突袭,他回身一斩,庞大地刀气将妖兽四分五裂。
他大喊道:“迅速填补我身后的空缺,其他人随我冲。”
他没有等来回音,握刀的手一颤,似是想到某个绝望的事实——他的麾下、袍泽早已在拼杀中死去。
“还有谁?”他声音沙哑道。
一片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他眼泪留下,冲刷去脸颊的血液,仰天让眼泪回流后,声音哽咽艰涩,带着矛盾的绝望和希冀大喊:“还有谁?”
仿佛这样询问,身后的尸体中会突然有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应他一样。
“还有谁?”
“我。”
“我。”
“还有我。”
“我也在。”
“还有我!”
一声声回应,让首领沾着血迹的嘴咧了咧,他满怀欣喜和期待道:“好!大家冲啊,将妖兽彻底赶走,守护住我们的一切。”
众人疲惫而麻木的跟上他的脚步,与妖兽拼命死战。哪怕只剩下一半身体,哪怕脑袋都被咬掉大半,依旧坚持一口气,用头撞上妖兽,用牙齿撕咬妖兽的喉咙……
他们半步不退,只为护住身后的人。
闻梵音站在战场上,好似一个谁也无法看到的幽灵。如同她立身于现在,看向过去的历史,双方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线,无法互相干涉。
她是不同的!
闻梵音无比清楚,在先辈信念召唤下,她无法做出回应。
就如同战场上的这群熟悉的误入者,自从进入幻象中后,他们便失去了现实的记忆,自动拥有幻象的记忆。
活下来,挣脱了,他们赢了,才能在这场危机中活命。
而在幻象中活下来,指的是意识不被磨灭掉。他们一次次死去,一次次新生。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动作,斩杀一模一样的妖兽……
醒悟了,便挣脱了。
他们打了多久,闻梵音便看了多久,直到第一人苏醒过来。
那人便是灵珠佛子。
她靠在石碑上休息,所有人的身体都被随意放在地上,唯有纯熙几位亲近者才会放在身边不远处。
佛子苏醒时,她随意看了眼便不再放心上。
果然,灵珠佛子隐藏的很深,完全可媲美卢衍。
“闻谷主,看来我幸运活下来了。”灵珠佛子拨动着手中的串珠,动作激动中带着克制。
闻梵音淡淡道:“祝贺佛子。”
有必须要的目的,能最快挣脱苏醒过来实属正常。
佛子笑纳了这声祝福,盘腿坐在一旁,等待其他人苏醒。他自身也需时间来修复战场上的创伤。
紧接着便是纯熙,纯熙想保护老师的心格外真诚,但现实中老师很少需要保护。对比之后,假的世界掉马格外快。
下来是李星朝和杨轻侯、范辉,王灵均等人。
似乎第一人的苏醒带来了连锁反应,众人一个个都睁开了眼睛。而没有坚持下去的人,身体在众目睽睽下化为粉碎。
醒过来的人无一人交头接耳,他们呼吸粗重,尽数陷入战争里无法自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深深的戾气和无法再并肩作战的悲哀。
李星朝抽身最快,他知道那是一段过去,他无论怎么涂抹都无所谓。
闻梵音没有催促,而是包容地看向每一个人。
“我们灵魂里的东西没了吧?”李星朝问道。
闻梵音挑眉,附和道:“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不,还有东西。
李星朝与闻梵音对视一眼,眼神一碰撞猜出几分。
“原是祝福。至于之前的力量,是我们没有回应下的诅咒。首领和其他弟子哪怕再热血,再愿意为人民而战,他们也心有怨恨。”
为何死的是我不是你!为何我护着的人在生死关头却无人拿起武器保护我……
这些责问,是亡魂的呐喊和质问。
“你做得很多了,快歇歇。”闻梵音劝慰,“莫要想太多,这一切都过去了。”
李星朝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烁着黑暗和一份暖意,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枣泥糕,吃了以后道:“你自己也有,我就不分享了哦。”
闻梵音:“……”拳头硬了。
如此理直气壮惹人恼火的家伙,还真得感谢杨轻侯平日将人看住了,否则就这一张破嘴,估计得被人揍。
等所有人都恢复好了后,闻梵音站起身,用破妄伞点了点地上的深坑道:“走吧。大家一起找出口,切记,莫要随意胡来,也莫要再碰石碑。”
众人一一应诺,自动朝四面八方而去。
历经生死,不说大彻大悟吧,起码他们都不是只顾自己的小气鬼。
纯熙悄然上前半步,小心地扯住闻梵音的衣角,怯怯道:“老师,我有些怕。”
她的瞳孔因恐惧紧缩,纯熙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也从未经历过那般残酷的杀戮,一时间被吓住了。
闻梵音无奈拍拍她的背,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了会儿,道:“一直都不吭声,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纯熙傻傻一笑,语气诚恳道:“我不想给老师添麻烦。”
闻梵音屈指在她脑门儿一弹,态度自然亲昵:“当老师的当然有责任解决你的麻烦了。不过,纯熙也有大人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