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儿的意识在温暖与柔软中渐渐苏醒。
自谢知文卧床不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过这样的地方。
她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努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只见一个陌生的好看大哥哥正满脸严肃地举着她的小胳膊,细细往她小臂的伤口上涂抹着什么。
团圆儿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想把手抽回来。
她一动,风里立即放了手。
见团圆儿一脸惊慌,他举起双手,嘴角一抿笑出一个小梨涡来,看起来又温暖又亲切:“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给你的伤口擦些药。我叫风里,你叫什么名字呀?”
团圆儿警惕地盯着他,举起自己的胳膊嗅了嗅被他涂抹过东西的地方,小鼻子一耸一耸。
将团圆儿从雪地里抱回来,进行过粗略的医治以后,九玄和风里便请客栈的老板娘给团圆儿洗了澡,换了衣裳,梳顺了头发。
如今,打理得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嗅着自己的胳膊。
那模样,浑似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
风里一手握拳抵着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团圆儿闻到自己的胳膊上确实是好闻的药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捏着被子搓了搓,红着小脸说:“对不起大哥哥,是我误会你了。我叫团圆儿。谢……谢谢你。”
风里被她可爱得不行。
他略一歪头,假装思考了一瞬,而后冲团圆儿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唔——原谅你了。那我可以继续给你涂药了吗?”
团圆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乖乖将自己细瘦得宛如柴火干一般的胳膊递了过去:“谢谢大哥哥。”
风里继续往她伤痕累累的胳膊上涂药。
团圆儿的肌肤本是莹白如玉的,如今淤青、烫伤、冻伤层层叠叠地叠加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风里的表情又冷了下去:“团圆儿,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闻言,团圆儿抿着小嘴唇,迟疑地摇了摇头。
“团圆儿。”风里叹了一口气,“若非我和九玄昨日在雪地里发现了你,若非我是个医修带着灵药,昨夜你便冻死了。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告诉大哥哥是谁竟敢虐待于你吗?”
“昨夜?”团圆儿听见了这两个字,小脑袋里“嗡”的一声。
就在此时,九玄端着一只装着黑漆漆药汁的碗推门而入。
他刚将那只药碗端到床前,便见团圆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盈了两汪清亮的泪,眼眶红红的,小小一只无措地团在床上,被风里抓着一只胳膊。
仿佛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九玄差点儿手一哆嗦把药碗丢出去。
他自背后踹了风里屁股一脚。
风里差点儿摔一个脸着地,立即回头怒瞪九玄。
九玄虽然面无表情,声音却咬牙切齿:“你怎么欺负小师叔了?”
“啊?”风里闻言,诧异地一抬头,便见小兔子泫然欲泣的一张脸。
他也顾不得屁股上还有一个大脚印子了,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一边轻轻给团圆儿沾眼泪,一边哄着:“我们团圆儿这是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不是大哥哥,是团圆儿自己的错。”团圆儿可怜兮兮的,伸手轻轻捏住风里一点点衣袖,满脸期盼地看着他,“团圆儿可以求大哥哥一件事情吗?”
风里被她看得仿佛心尖尖被谁掐了一下,赶紧点头:“当然可以。”
“大哥哥能送我回去吗?团圆儿的爹爹病得很重很重。一夜过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看他。”团圆儿说着,眼泪忽然开始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风里赶紧答应:“好好好,回去看爹爹。”
手里的手帕猛不迭地给她擦着眼泪。
九玄却忽然插话道:“但是走之前,你要喝了药,再吃一小块软点心。”
团圆儿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一块刚从河里凿出来的大冰块,有些害怕。忍不住微微缩了小脑袋,捏着风里衣袖的手又更紧了些。
且有些慌张地看着风里。
“他不是坏人。团圆儿不怕。”明白了意思的风里立即哄道。
他搂起团圆儿,反身把刚才挨的那一脚踹还在了九玄的小腿肚上:“冰块脸,赶紧笑一个!你吓到小师叔了!”
九玄的脸色更冷一分,却还是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意。
团圆儿被他俊秀脸庞上这个丑丑的笑容逗得笑了一下。
风里的怀抱温暖、有劲,让人莫名地心生信任,团圆儿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里靠了靠:“那团圆儿听话,大哥哥们也要说话算话。吃完药和点心,就送团圆儿回去见爹爹。”
风里却察觉到了她的依靠,向着九玄得意地一挑眉。
——
谢知文被随意装进了一口薄板棺材里。
钱氏用衣服捂着口鼻站得远远的,别说披麻戴孝、点香、烧纸钱了,她连再看谢知文一眼都不愿意,丑陋的方脸上只有满满的嫌弃。
连方才收敛谢知文的尸身,都是村长的两个儿子做的。
擦身换衣时,他们发现谢知文身上汗湿的衣衫没人换过,都捂臭发硬了,下半身更是有一堆失禁的污秽之物。
整个谢家,没有谢知文一身干净完整的衣裳,连寿衣都是刚刚从村长家拿的。
倒是这一口几文钱的薄木棺材,钱氏早早就给他备好了。
见状,年迈的村长用拐杖一下一下愤怒地点着地,对着钱氏破口大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人在做,天在看,你早晚有一日要被天打雷劈!”
闻言,钱氏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老村长被她气得只捂心口:“天杀的狗东西!团圆儿呢!又被你弄去了何处?”
钱氏哼了一声:“谁知道那个死丫头跑去哪儿躲懒去了。”
村长的孙子小黑听见这话,从村长背后探出半个身子:“胡说!团圆儿一直被你欺负,从来也不躲,明明就是你赶她在大雪夜出去找羊,团圆儿才丢的!”
钱氏不说话了,只一歪头,油盐不进。
“你这个畜生!谢老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村长继续骂道。
就在此时。
谢家的茅草院子外面,响起少年人清朗的声音:“这可是谢家?主人家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