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的地牢之中,难辨昏晓,不过对于魔族来说,白天与黑夜本来也就意义不大。
岳望尘静静地盘腿坐着,凝望着墙上映出一点火光在跳动。
他活了数百年,做过许久枕寒山的弟子,也做了更久枕寒山的叛徒,还是第一次被关在枕寒山的地牢之中,心里其实竟有一些好笑与新鲜。
更多的却是无聊。
他被关在此处,没有刑罚,却也没有人搭理他与昌燎。
只是被关进来的第一日,陆清野曾来问他,魔界又要发动一次战争,他事先可曾知晓?可曾参与?
他微微挑眉:“不知。不曾。”
陆清野凝望他许久,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此后,再也无人来过。
所以那稚嫩的脚步声好生清晰,不但静坐着的岳望尘听见了,连面朝着墙壁、睡得百无聊赖的昌燎也听见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露齿而笑:“尊上,好熟悉的脚步声。”
昌燎的话音落下时,他人已扑在了牢房的玄铁栅栏上,与地牢多日以来唯一的访客四目相对。
他不怀好意地歪着头看着对方,对方自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露出一丝胆怯。
昌燎笑道:“小丫头片子,多日不见,你的胆子倒是突然大了许多,再不像是在魔界的时候来——那时候我一吓唬你,你就一副马上要哭了的模样。怎么了?是这枕寒山像你的襁褓一样,叫你安心吗?”
团圆儿叹一口气:“你好无聊哦。说是什么魔界第一战将,闲来无事吓唬小孩子玩,你们魔族评判战力的一个标准,难道是看谁吓哭的小娃娃多吗?”
.昌燎竟被她梗了一下。
数日不见,这小丫头竟口齿伶俐了不少。
团圆儿看他一时哑口无言,便不再搭理他。
她的目光越过昌燎,看向岳望尘,脆生生道:“岳望尘,我是来找你的。”
自此生于枕寒山上相见,岳望尘打伤了清虚子,团圆儿从来都是叫他大坏蛋的,突然被团圆儿用稚嫩的声音叫了名字,岳望尘竟觉得心头重重一跳,愣愣地看着她。
团圆儿皱起眉头:“岳望尘,你聋了吗?”
她又看向昌燎:“你们魔尊,出魔界前被你们那个什么魔族圣女毒成聋子了?”
昌燎瞪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岳望尘赶紧道:“你突然喊我的名字,我未曾反应过来。你先时从没这样叫过我。”
“魔尊好生奇怪,原来你比较喜欢被人叫做大坏蛋吗?”团圆儿挑眉道,“不过团圆儿来地牢并非是来和魔尊纠结称呼的。师尊与山神哥哥还不知道我来了,不要叫他们发现,我们长话短说。”
岳望尘打量地看着她:“你说。”
“如今魔族准备攻打人界,再来一次百年前的人魔大战,魔尊恐怕并不知情吧?”团圆儿仰着脸,用黑漆漆的眼眸注视着他,“魔尊说是魔界之主,却被人背叛,被人蒙在鼓里。魔界各部,竟无人再听你的号令,魔尊真的甘心吗?”
岳望尘笑了起来:“所以呢?”
团圆儿问:“你不想报仇雪恨吗?不想讨回被人从背后捅刀的仇?不想要回统领魔界各部,说一不二的权力吗?岳望尘,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睚眦必报,容不下一点点背叛的人呢——”
对面高大英俊却早已有着一双血色眼眸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团圆儿的问题,他深深地看着团圆儿的眼睛,问:“你是谁?”
“团圆儿。”团圆儿皱着眉,微微歪着头看着他,“魔尊的问题好奇怪。”
“不,你明明是汐汐。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岳望尘手握着玄铁的栅栏,深深地看着团圆儿,“你离开魔界的那一日,说的话就与寻常不同,只是当时的场面太乱了……你现在已经是汐汐了,是不是?”
“和你猜的不一样,我并非那日知道自己前世是灵犀子的。”团圆儿眨眨眼,“而且就算我知道了,就算我有了灵犀子的记忆,也是团圆儿,不是灵犀子,更不是什么汐汐。”
岳望尘不管这些:“汐汐,我……”
团圆儿也不高兴听他这么喊,转身便要走:“岳望尘,你既然不肯好好和我商量事情,我就不在这个鬼地方待了。”
她向外走出五步,岳望尘服软:“好……你说。”
团圆儿停下脚步,重新转身看向他,却只停在五步之外了:“我去与师尊说,你与枕寒山合作,枕寒山放你出去,让你重新做魔尊,你就像这百年一样,让魔族不得再进犯人界一步。”
岳望尘道:“……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了,还管清虚子叫师尊?也不怕折煞了他。”
团圆儿作势又要走。
“……好,我不说这些。”岳望尘叹一口气,“如此合作,我自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我已是魔尊,你和清虚子这样放我,不怕是纵虎归山?”
团圆儿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写着“难不成你当我是傻子”。
“自然是要想些手段,叫你不能违背诺言,若是背诺,你定命丧当场。也要有二手准备。但是怎么做,自然不能就这么跟你说。”她说。
岳望尘笑了起来:“好。”
“那我走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劝师尊来和你说。就祝愿我们合作愉快吧。”团圆儿点点头,道。
“……汐汐,你愿意原谅我了吗?”岳望尘见她已经背身向外走去,步伐是独属于团圆儿的稚嫩与轻快,忍不住轻声问道。
“原谅?”团圆儿停下脚步,像一只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小狗一样,歪着头一派天真烂漫地看着岳望尘,“岳望尘,你做过什么求取原谅的事情过吗,竟能将这种话问出口?何况,这话你应当去问你的汐汐……虽然她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带着一种若受制于你不如去死的恶心。”
说完,她啧了一声,又道:“你自来是懂怎么恶心别人的,可别叫我了。”
团圆儿打了一个寒颤,头也不回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