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林司渺看到黎薇的动作之后整个人都僵了一秒钟，而后伸出手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问郑高工：
“现场情况怎么样了？泄漏罐体确定了么？”
“确定了。”郑高工边说，边扬了扬下巴指向黎薇，“小黎动作还是很迅速的。”
“什么罐？”
林司渺的声音很清冷，现在这种时候谁要是带着私人感情在这里谈情说爱那就是傻逼。
黎薇自然懂得这一点，毕竟在前线，还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以性命为代价的拼：“烷基铝储罐。根据视频监控来看，我们怀疑是烷基铝储罐泄漏之后，里面的物质发生自燃。根据刚才和工人的了解，烷基铝储罐中有大量用于溶解它的正己烷，有可能是烷基铝自燃之后引燃了正己烷。”
点点头，林司渺看着现场的火势也认为不可能单单是烷基铝，不过这个量也有点儿太大了：“正己烷有多少？”
黎薇摇摇头：“现在的难点就在于没有人清楚现场情况，当班的组长、现场的工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问题。”
说完，林司渺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化工厂老总和安全经理，一脸冰冷：“解释一下。”
安全经理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迎上老总恶狠狠的目光，他畏畏缩缩地站出来：“林……林高工……我们这个……这个罐体正在检修……所以……”
“好好说，说清楚。”
黎薇站在和郑高工后面，虽然技术上的事情她是top，但到了这种对峙的时候，她的气势还没有林司渺一半的足——
也就是怼怼熟人可以，比如赵荣杰这样。说白了，还是窝里横。
安全经理的眼神中就透露着猫腻。
林司渺虽然平时戴着眼镜，但这倒不是他近视，一方面是防蓝光，每天要盯着电脑屏幕看，还是要注意保护眼睛；而另一方面，则是黎薇之前说过他眼神看起来很凶，想要戴个眼镜掩饰一下。
可面对这种可能会说谎为自己开脱的人，林司渺还是选择用凶狠的一面。
将眼镜摘下来，他拿出纸巾边擦镜片边说：“你现在不说也可以，一会儿我们去询问室聊聊。”
“不是啊，林高工……”安全经理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我们今天在检修这片罐区，烷基铝这个罐体本身有问题，今天往里面注入了五十升的正己烷准备将管壁上的烷基铝溶解排出，好……好检修罐体。”
“多少升的正己烷？”林司渺一挑眉，“老实说。”
“五……”安全经理有些说不下去，看了一眼老总，老总一看也是个糊涂人，一脸紧张和疑惑，“两……两百升。”
“到底多少升！”林司渺一声斥责，把黎薇都吓了一跳。悄咪咪躲在林司渺身后，她选择将自己置身事外——
还是好好看监控，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泄漏的吧。
林司渺吼什么啊，吓死我了！
自知瞒不过，安全经理回想着现场熊熊烈火，一咬牙：“九……九百升……”
“九百升！你疯了！”林司渺微微扬起头，身子也忍不住后靠了一些，“怎么放了这么多？这是按照溶解率放的么？”
显然不是。
安全经理不说话了。
翻了个白眼，林司渺拍了拍郑高工的肩膀：“郑高工，要不您先回吧，今晚肯定得通宵了。您这么大岁数了，气色也不好，赶紧回去休息吧。”
“小林，你会不会聊天？”郑高工一脸不乐意，就冲着林司渺这个话，今天都不能回去休息。
“会啊，”林司渺还没弄懂郑高工是什么意思，“您不是有我微信么？还是想加我QQ？”
“嘶——”
黎薇在旁边听着是一阵肉疼，在她印象里林司渺不是这种不会说话的人啊，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林高工，这个给前面的人说一下吧，关阀断料应该是不可能了，按照这个火情阀门肯定是烧坏了。”
“已经说了。”郑高工晃了晃手中的对讲机。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闲着了，取笔录吧。”
“……”
黎薇默默地坐在两个人后面，将视线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她之前可是领教过林司渺的现场询问，那真叫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可太会见人下菜了。
所以似乎根本就没有他问不出来的东西。
今天看起来应该会采取怒吼式询问，黎薇觉得为了自己的耳膜，自己还是躲远点儿。
很快，身后的人就被带走了，留下了技术人员和黎薇在中控室。
监督科的人反馈过来消控室中消防设施的动作时间，和监控中的起火时间差不多。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泄漏了呢？
黎薇将视频时间又往前倒腾了一下——
储罐检修……
她的脑海中还清楚地记得刚才安全经理的话，扭过头问技术人员：“这个泄漏储罐为什么要检修？”
“这个啊，”技术人员刚才似乎也是被林司渺给吓蒙了，说话一开始都有点儿结巴，“这个……因为在上一周这个储罐发生了泄漏，当时也自燃了，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正己烷去溶解，烷基铝泄漏出来之后自己就烧完了。但因为上周的事故，组长申请将这个储罐进行维修，今天是在维修的时候发生了泄漏。”
“维修的时候发生了泄漏？”
黎薇记得刚才反馈的现场情况是泄漏着火时没有人在现场啊。
她重复问了一遍：“是泄漏的时、候，发生着火的？”
技术人员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你们到现场之前，两个维修人员都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违规操作而不说！
黎薇一咋舌，立刻从监控上开始往前调：“他们大概是几点去维修的？”
“按照我们平时的日程表……我记得……是六点钟换班。”
六点……
这比报警时间早了两个多小时。
从监控倒着看固然会更快一点，但这样往往不能掌握完整的信息，而且先要对视频进行编辑处理才能连贯倒放，有的声音信息也容易丢失，黎薇还是选择从六点开始慢慢看。
拿出笔记本，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视频分析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刚下大队实习，碰巧有一个小店着火了，当时提取了五个监控视频。
大队里本来人就少，一个大队长、一个教导员，再加上一个助理工程师，这就是那个大队的全部人员了。
不过，黎薇到了之后，他们可以说又富裕出一个人。
大队长从助工和黎薇之间问：“你们谁愿意去看监控视频？”
助工偷瞄了一眼黎薇，自己先摇了摇头：“我的话……还是去现场吧，大队长，经验更丰富一点，看监控这种事情比较机械化，就交给小黎，也不用吸烟气，安全！”
看着助工像是捡彩票的表情，当时黎薇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么样的一种情形，反而觉得是自己赚了——
看监控多好啊，只需要坐在那里盯着电脑屏幕看就好了。现场又要拍照又要挖掘，跟考古一样，而且有害灰尘又多，太累了。
黎薇一拍即合：“好啊！”
但大队长看着黎薇一脸开心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孩子缺心眼儿。
就这样，第二天黎薇和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在监控室里看监控。
“五个监控啊……”公安局的同志显然更有经验，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黎薇这么开心，“你想从哪个开始看？”
“啊……都可以，看您。”黎薇不知道这还有什么讲究。
两人拿出笔记本，于是开始了长达二十九个小时的看监控时间。
这还只是第一遍看，后面要对筛选出来的重点画面和通道反复观看。
黎薇眼睛都熬红了：“不是有那种软件么，可以识别关键画面，不能用么？”
身边的老同志摇摇头：“用是可以用，但有时候不如人看得精准，之前比武中试过，效果不是很理想。”
黎薇沉了口气，突然明白为什么助工当时脸上会有捡彩票的表情了。
“这个通道很重要，”又将重点的画面看了第二遍，老同志将一个通道镜像拷贝给黎薇，“接连一周的画面都要对比分析。”
“一周！？”
倒吸一口凉气，当时黎薇发誓，以后自己参加火灾事故调查，绝对——绝、对不要再去搞视频分析了！
但现在看起来，果然——
不要和林司渺在一个询问组中才是最正确的。
耳边传来了隔壁房间林司渺的声音，郑高工和监督科一起去询问的人连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黎薇甚至都怕自己视频分析得慢了被林司渺一个大逼斗。
虽然时间很长，但好在监控角度很好。
黎薇清楚地看到在换班检修的时候，一个人用工具捅了捅周围泄漏罐周围四个罐的阀门：“这是在干什么？”
“这四个罐都有堵料的情况，就用棍子疏通一下。”
“棍子？”黎薇心想着这种易燃物品储罐应该是要用专用的设备来疏通，没想到就是一个棍子，“什么棍子？”
“铁棍。”
“……”
看着技术人员清澈的眸子，黎薇感觉一口老血涌到心口——
怪不得会泄漏爆炸……
单不说烷基铝泄漏到空气中自燃，金属棍摩擦管壁都很有危险啊！
果不其然，在他尝试放料排空泄漏罐发现堵料之后，也用金属棍捅了两下，似乎是捅的效果不理想，这个人离开去找别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烷基铝大量泄漏，过量的正己烷流出来之后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刚才疏通阀门的人脚下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飞快地跑了出来。
“作战结束，各单位清点器材。”
听到郑高工留下的对讲机中传来的声音，黎薇知道前面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而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拿出电话，她联络了在前面的徐明：“徐科长，我们赵科长在么？”
“正在和应急局的同志们在一起，怎么了？”
“那正好，的确有一些事情是需要我们共同解决的。”黎薇带着视频资料准备去找赵荣杰。
而这个时候，林司渺他们的询问也结束了，出来时，林司渺边喝水边来到黎薇身边，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拿出来一瓶眼药水：“拿着。”
“哦？”黎薇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司渺，“哆啦A梦？”
“只是每天都带在身上罢了。”
听了林司渺说这句话，黎薇才注意到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眼药水，几个人朝着赵荣杰走过去时，黎薇问道：“这几天……都在熬夜？”
“总队不是组织了一次全省的水域救援演练么，其他处室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值班全排到我这儿了。”
砸吧着嘴，黎薇知道林司渺是老年人作息，值一天班第二天都昏昏沉沉，别说连值一周了。
莫名有些心酸，黎薇替他委屈，但却什么都没说。
“这起案子到时候你们谁主办？”林司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黎薇有些不明白：
“大概是我吧？也有可能是谁的片区谁主办。现在我们科室实在是没有人了，如果我主办，赵科长就是协办，这样法核就不符合规定了。”
点点头，林司渺伸手一揉她的脑袋：“没想到一个当初连案卷都不会装订的人现在能这么得心应手，除了技术业务之外的事情也了解清楚了，不容易。”
“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黎薇一想到曾经和林司渺一个科室，自己因为不会装订案卷被他念叨了一星期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当时是你不让我用钻头我才没有装过案卷，所以我不会这件事情不能怪我。”
林司渺习惯用钻头来给案卷打孔装订，所以和他一个办公室的黎薇自然是要承担这份辛苦，但瞅着她柴火棍一样的胳膊，林司渺总觉得这个钻头下一秒就会打在她指头上，因此一直没有让她用过。
“夸你呢。”收敛起笑容，林司渺说完之后冲着赵荣杰招了招手。
两人打了声招呼，和应急局的同志认识之后，将案件交代了一下，看完黎薇的视频，旋即，赵荣杰和应急局的领导连连点头：
“违规操作，工艺流程有问题，刚才和化工的专家也沟通了，他的负压罐的位置也很有问题，需要整体改动，这件事情绝对要严惩，绝不姑息！”
赵荣杰没想到黎薇手底下动作这么快，晚上几个人在回去的路上他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给了黎薇一个发自内心的赞赏：“真不愧是黎高工，这一个晚上整个案子最复杂的部分基本上就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程序性的东西了。”
黎薇打着哈欠，提出了自己的请求：“那我明天早上可以不出操么？”
赵荣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好歹请求一个通报表扬啊！什么叫不出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