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以东,落英坊,落梅别院。
三皇子亲自带南诏使团在此处安置,交代了晚间宫宴开始时间便带人回宫复命。
圣都东边全是住宅,所占地域约是圣都城的四分之一,所有世家贵族皆扎根于此。比如萧侯府,肃国公府,六部尚书府邸等。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京官都能把府邸安在此地,从最外圈开始是四品官员,越往里官职越大,逐层递增,处在最中央的便是极尊贵的,例如皇亲国戚,一品大员等等。
几乎所有官员都梦寐以求能在落英坊占有一席之地。
落梅别院是唯一一座处在京城之内的皇家别庄,专为皇亲国戚所设,其中设有一池天然温泉,珍贵无比,仅供陛下特赦之人享用。其内更是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供人赏玩,所观之处无一不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用来接待他国来使此处正好。
既能展示大舜朝国力强盛,又能将他们放在众多官员的眼皮子底下,时刻提醒他们不要搞小动作,一举两得。
此时徐庆安立在马车旁,看似恭敬地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太子殿下,您可以下来休息了。”
少许,一只纤细而苍白的手挑开车帘,随之一张如谪仙般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男子低咳一声,因为久病缠身而变得忧郁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徐庆安,“多谢徐将军。”可能是因为刚刚咳嗽过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没有气力。
徐庆安微微俯身,说是俯身,其实上半身挺得笔直,纹丝未动,只是脑袋几不可闻地轻点了一下,他道:“太子殿下客气了,您一路上舟车劳顿,臣让人扶您下去休息吧。”
一直守在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想伸手搀扶他。
姒薄捂唇又咳了几声,借此躲过了侍从的手,随后自己下了马车。
太久没有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了,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不适应足下的触感,不由得屈了屈脚趾,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
“姒雅呢?”他问。
徐庆安微微垂眸,样子勉强算是恭敬,“姒雅公主衣服脏了,先去梳洗了。”
姒薄点点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徐庆安跟在身后。
他的身子太过虚弱,因此走得很慢,身后的人只能跟着他一步一趋,缓慢行进。
“方才在城门口我处在昏迷之中,隐约听见些吵闹,可是有事发生?”
徐庆安回答道:“只是和大舜的人发生了些冲突。”
姒薄脚步一顿,喉咙间有些发痒,咳嗽的感觉涌了上来却被他压下,缓了一会儿他问,“刚进城门,冲突因何而起?”
“因为,”脑海之中红衣女子巧舌如簧的模样渐渐浮现,徐庆安的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道,“因为,掷果盈车。”
“掷果盈车?”姒薄不明白这四个字和城门的冲突有何关系,他们已经走出老远,到了一处蜿蜒的回廊处,他的体力即将告罄,躲过了侍从搀扶的手,扶着一旁的朱红色柱子稍稍喘息。
徐庆安眼底带上些许不耐烦,“马上就到太子殿下服药的时间了,还是让下人扶您过去吧。”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冲一旁的下人挥了挥手。
这次姒薄没有再拒绝,苦笑了一瞬任由下人架起两支胳膊,说是搀扶实则胁迫地拉着他向前。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这一路上徐庆安都是如此态度,丝毫不把他当成一国太子,今天能容他自己走这么长时间,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行人来到正厅,下人将他安置在上首座椅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随后递到他眼前,喝得太多,现在已经闻不到那股难闻的气味了。
他面不改色地仰头喝了个干净。
徐庆安径自坐下,抬手挥退所有下人。
“太子殿下可需要休息?”他问。
姒薄摇头,“不必了,晚上便是宫宴,有些事还要交代给姒雅。”
“难得太子殿下和公主兄妹情深,是南诏之幸。”
“咳咳,她怕是还要一会儿,徐将军不妨接着说城门的事。”
“既然殿下想听,那臣便转述一二······”
徐庆安随意靠在椅背上,将他们进城后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
姒薄听后沉默不语。
在这件事上徐庆安倒是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如他所说,他们第一天到达圣都便和死对头对上了,姒雅还在对方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
这可不是好兆头。
他们是为了议和才来的,他深知徐庆安是最不想议和成功的人。
可是姒雅从小耳濡目染,一直对大舜没有好感,提起大舜便是厌恶辱骂,敌意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化解得了。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一旦姒雅明白自己被人戏弄······
恐怕这就是徐庆安最想看到的,不然为何明明对方的说漏洞百出,却不见他提出质疑,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个把柄,必然是为了更大的算计。
姒薄自嘲一笑,纵使他们兄妹地位再尊贵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庆安并不在意姒薄猜到心中所想,正如他同样不在意对方头上太子的虚衔。一个病秧子,对内不能带领国家强大,令百官信服,对外也不能抵御外敌,扩大版图,这样的太子要来何用?又怎值得自己效忠?
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成全南诏光辉的未来,也是他那具残破的躯体存活至今,所剩的唯一价值了。
他早已投靠皇子中最强大的那位,他坚信他所信奉的君上必然能排除万难直达顶峰!
而他,未来必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徐庆安毫不掩饰眼中贪婪的野心。
突然他右耳一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刻意说道:“臣实在不忍心告诉公主真相,姒雅公主心思单纯,若是知道自己被那女子几句话蒙骗了过去,不知心里该如何伤心,唉,是臣太失职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咳咳咳咳!”姒薄捂着胸口猛烈咳嗽,喉咙咳得生疼,一股铁锈味充斥在口腔之间。
他眼睁睁看着窗外的身影愤然转身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