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凤微微笑得浅浅,“真要谢,我不是也该谢你很多。”
宁知弈默然不语,两人对望一眼,随即转开。
“你既然来了,又提出这密旨,心中想必已有成算……”半晌宁知弈轻轻问,“你要什么?”
“那些跟随我的人。”凤微微道,“一直以来并无大肆杀戮之事,也无扰民之举,你不要为难他们。”
“都是良将。”宁知弈道,“我有心接纳已久,自然不会为难。”他扬起眼眸,眼神里有尘埃落定的欣喜,温柔而又热烈。
“知微,你誓言已成,心愿终了,你自己呢?”
凤微微默然不语,宁知弈一笑,神情舒展。
“知微……我很高兴你终于回来……还记得那一年古寺听夜雨,残灯淡雾间有人一首箫音《江山梦》,这些年我常常梦见这首曲子,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满鬓风霜,如今你誓言终成,正好就此收手,我的位换了你的国,将这凰图霸业,两族恩怨,丢给别人操心去。”
他满怀希望的,对她伸出手。
“知微。”
“我的余生,只想操心你……”
凤微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说话实在太过一厢情愿。”她漠然道,“你我是仇人,从来都是。便是三岁孩童,也知我凤微微大逆寇首,和你势不两立。你宁氏夺我大成国土,杀我父皇母妃,灭我血浮屠义士,你宁知弈,更曾亲自对我下手,若不是我命大,早已丧生你手,我夺你国,掠你地,不过我和你之间一报还一报,成王败寇两无怨尤,如今情势不利,我为属下谋求生路,却没说自愿放手,更没说想在你手下乞得一命。”
宁知弈手一顿,抬头看她,一瞬间眼眸黝黑。
“知微,你明明只是为了那个复国誓……”
“那是你以为。”凤微微打断他的话,笑得讥诮,“如果不是让你那么以为,你怎肯步步退让,让出国土,好让我不费太大力气,便大成建国?”
她轻快的摊开手,笑吟吟道:“陛下,说实在的,从一开始你对我就太知根知底,在你眼皮底下想要积蓄势力复国大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好在我是女人,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令男人动情,动了情的男人总是要心软些的,比如包庇退让,比如保我性命,甚至……让出疆土。”
她轻轻笑着,一眨不眨的盯着脸色慢慢变了的宁知弈,满意而欣慰的道:“所以刚才我说,多谢你,但是陛下,如果你以为我完成了对娘的复国誓言,便会主动还回你让出的国土;如果你以为我只要大成复国便算完成誓言,不介意大成再次消失;如果你以为你成全了我我便会成全你的话,那你就错了,我吃下去的,绝不甘心再吐出来,要不是你隐藏实力太强,我确实不是对手,不得不为手下打算未来的话,我今日,还是不会站在这里,只会在对岸……”她一笑,嫣然从容,一字字道,“对你举起刀。”
宁知弈盯着她,脸色渐渐微白。
这些年江山博弈,不惜国土二分,从来不过是他成全她一场誓言。
他用尽全力夺了这皇位,也不过是为了拥有绝对权力,好让她能自由的从誓言中解脱,如果是别的兄弟坐了这帝位,她这大逆之行,谁能容她活下去?
当她困于誓言要继续走下去,他便奉陪,他不惜出借江山将这天下奉上去完她的誓,他不择手段把自己垫成她的后路,他做这一切,为自己,更为她一个心安。
然而走到最后,当真一切过往情意,都只是她为自己复国所设的情爱陷阱?
“不。”半晌他突然收回眼光,有点恍惚的将一直没喝的那杯酒一口饮尽,“知微,你在撒谎。”
他低而有力的重复,“你在撒谎,你若真有骗我之心,根本不会说出来。”
凤微微看着他饮尽那酒,笑意一闪,道:“陛下似乎自认为对我很了解?不过……”她悠悠道,“陛下很快就会知道,我到底撒没撒谎。”
宁知弈冷笑一声,默然不语。
“便纵然放过从逆者,元凶首恶,也万万没有可恕之理,我可否问问,陛下打算给我什么样的死法?”凤微微含笑上前一步,双手撑桌,将一张笑意嫣然如迎风蔷薇的脸,直直凑到他面前。
“鸩酒?白绫?背土袋?赐刀?”
她淡淡的香气传来,他突然有点失神,印象里她的香气幽雅高贵,芳若芷兰,今日的香气却有些不同,似有若无,忽浓忽淡,有妖魅之味,让人想起凌波微步蹑行于夜色云雾里的幽灵。
“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宁知弈又自斟一杯,动作稳定,清冽酒微微倾斜,倒映那女子迷蒙眼神……多少年她活得云遮雾罩,到死都不愿被他看清【缺少结束标点】
“怎么痛快怎么来,我是说对你。”她笑,温柔挽起袖子,向他摊开手掌,“让贱妾最后伺候您一回吧”
他笑一笑,薄唇一抹讥嘲弧度,漫不经心将酒壶酒杯给她。
酒色碧如玉,皓腕凝霜雪,一线深翠自纤纤指间泻落,落在白玉琉璃盏中琳琅有声,四周很安静,锦帐绣幔沉沉垂落,隔绝了世间一切喧嚣。
包括宫阙玉阶之外,隔河传来的叛军的呼啸和厮杀。
属于她的叛军,顺义铁骑和火凤步兵,在今夜她入营后,按照她的命令,对天盛军再次展开了攻击。
那些硝烟和血气,仿佛被阻拦在很远的地方,不入那两人之耳,寂静中他们仔细寻找聆听彼此的呼吸……沉静、安详、几乎相同的频率,在金鼎香炉袅袅轻烟里,历历分明,而又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