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太师府内。
自从前者刘威扬微服拜访之后,便命太医过来给顾世维诊脉开药,固然顾世维年事已高身体衰弱非药石所能奏功,但是病势总算得到些许缓解。朝中百官都是个顶个的人精,意识到这是个信号,证明天子与帝师之间的嫌隙似乎有弥补趋势。
天交二鼓,顾世维依旧未眠,家仆翟晓在旁伺候着。听到外面更梆声响起,顾世维微微一笑,朝翟晓道:“沏一壶茶来,就用那包龙井。预备两个茶杯。”
翟晓看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还让不让您老休息了!当真是不晓事!”
“军情如火,他也没办法。再说白天人多眼杂,他也不敢来。去准备吧。”
翟晓刚刚把茶泡好,客人果然来了。
来人身披斗篷头戴兜帽,把自己遮挡得严实。顾世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此等装束走在街头,便是老夫也要多看两眼,何况枭卫?”
“太师见教的是。不过我不管做何装束,都逃不脱枭卫耳目。不如就让他们知道,鱼世恩就是在和老太师结交。”
说话间来人已经脱衣摘帽,正是无定军主鱼世恩。顾世维朝翟晓使个眼色,翟晓乖觉地退出,顾世维亲自端起茶壶为鱼世恩倒了杯茶,随后朝他做个手势:“坐下,喝茶。”
茶香四溢,顾世维一脸的享受,品味着茶韵。鱼世恩却是食不甘味,也顾不得茶水烫嘴,一口喝掉,便道:“神狸大举南下,明日燕皇要开大朝会!太师可曾知晓?”
顾世维慢悠悠地拿起水壶,朝茶壶里继续倒水,好像没听到鱼世恩的话一样。鱼世恩急的搓手,恨不得一把抢过那把茶壶来。
好容易,顾世维倒好了第二轮,鱼世恩又是一口干掉,等顾世维睁开眼睛,急不可耐地道:“是我糊涂了,太师若是不知,又怎会预备好茶等我。如今的神狸不是当年可比,哈梵统一各部草原人强马壮,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大祸。你得帮我,帮无定军!”
顾世维这才淡淡一笑:“你故意这样前来,就是拉老夫下水,我不是帮你,而是帮自己。不过老夫乃是文官不习军阵,你想让我怎恶魔帮你?”
“我需要更多的军资,更好的器械!神狸人善战,但是器械不精不习军阵。一个无定军打不过一个神狸人,十个无定军和十个神狸士兵胜负五五,一百个无定军能杀三百神狸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无定军操练依旧,但是器械大不如前,必须老太师帮衬。”
顾世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过来发问:“神狸入侵不一定要无定军出阵,若是万岁点神策军的将,又该如何?”
鱼世恩摇头道:“这万万不可!神策军金弓玉箭,和神狸人打必死无疑。”
“如果神策军覆没,对鱼大帅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两回事。于己我恨不得神策军烟消云散,但是于国,我却希望他们能保存下来,并且变成真正的强兵。我和神策军的恩怨再重,也重不过江山兴废,神狸才是我们真正得敌人!”
顾世维点点头,老眼中精光一闪即逝:“不愧是我认识的鱼世恩!可是,这只是你的心思,谁你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
鱼世恩哼了一声:“皇上自从十八年前,就天心难测,我怎么知道?不过,我想他也是想向神狸报仇的。陛下也是马上天子,不会完全相信神策军。按我猜测,应该是无定、神策共同出兵。军资武器,肯定会有,就是这分配上,不能让神策军都抢了去。”
顾世维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陛下想要复仇,你想要报国,莫家人却未必是这个念头。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算是陛下那边,也难说的很。报仇和保住无定军,并不是一回事。”
“那太师的意思是?”
“小心为上。神狸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不必急着一时消灭。保存有用之身,辅佐明君登基,才是安身立命之本。要是让二殿下登基称帝,恐怕你我,还有无定军一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鱼世恩心知,这是顾世维逼自己表态。这种事关系重大,一步踏错粉身碎骨。他想了想,对顾世维道:“武人不问朝政,只知按令而行。但假如有人大逆不道,以兵威行不臣事,无定军决不会坐视!”
“好,就要你这句话!”顾世维轻轻拍掌:“你所求之事,老夫尽力而为,绝不会让无定军被人牺牲。”
鱼世恩抱拳道:“就这么说定了。”
顾世维又提醒着鱼世恩:“别忘了墨门!抵抗神狸,少不了墨门相助。辅佐圣君,也少不了杨烈那口宇内无敌的神剑。”
“我这就去给杨钜子写信,用铁鹞子送去!”
东宫。
太子刘宸英强打精看着自己的妻子,神情已经很不耐烦。
“都什么时辰了?恩师怎么会来?再说这是东宫,不是寻常府邸,恩师也进不来的。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张素素横了丈夫一眼,碍着夫妻尊卑,才没好意思呵斥。只是提醒道:“太师有陛下赏赐的穿宫腰牌,想要进宫几时都进得来。太师曾经教过夫君,身为储君,不犯错就是胜利。可是一味藏锋也不是办法,眼下神狸厉兵秣马,正是夫君一鸣惊人的时候”
刘宸英打个哈欠:“娘子说得哪里话来?墨门的几句谣言,就让大家乱成这个样子?连神狸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何至于乱成这样?”
“妾身虽然是一女流,也知道墨门从不危言耸听,更不会无中生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神狸入寇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夫君身为储二,不能无动于衷。”
“好好,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做什么?父皇乾纲独断,哪有我说话的份。一旦说错话又要被骂,搞不好还要出大事。”
张素素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夫君在此等太师。”
“如果恩师不来呢?”
张素素看看丈夫,轻轻一抿下唇,一字一顿道:“那就说明……我们今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刘宸英没明白妻子是什么意思,没等他发问,太监已经来禀报:顾世维求见。
张素素躲到屏风后准备偷听对话替丈夫拿主意,刘宸英则出去迎接恩师。师徒见面行礼,彼此落座之后,顾世维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神狸入寇的事殿下应该知道了,天一亮就要召开朝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老臣长话短说,无定军这次肯定会出征。但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殿下得向陛下帮他们讨要军械粮饷。”
“啊?”刘宸英吓得目瞪口呆,甚至顾不上体面风度,张着嘴巴,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恩师,您……您说的是什么话?我参与到军政之事,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说父皇也不会准本。”
张素素在书房后面,急的冒火星。顾世维何等精明,他既然让丈夫这么做自然有深意。丈夫身边只有恩师一个亲人,此时不信他又信谁?哪怕提议再匪夷所思,也该答应下来再说,哪有公开否定得道理?只有在这一点上,自己的丈夫才像极了他的父亲,父子是一样的不讲人情。
顾世维倒是没生气,他知道太子的底细,也不指望这个不堪造就的弟子一眼看出其中玄机,耐心分析:“殿下当然会挨骂,不过你挨骂越凶,就越能得到无定军的拥护。至于凶险,这是万万不会的。陛下只有两个儿子,这份江山早晚要落到太子或是……那位手上。不过据我看,陛下对那位未必钟意,否则就不会叫老臣回来。恰恰相反,二皇子势头增长,实力日渐强大,陛下未必满意。此次与神狸交战,万一陛下亲征,殿下身为储贰,就该代替天子监国秉政。此时关心军政不是罪过,而是分内之事,料也无妨。”
刘宸英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只不过未等火烧草原就已熄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情中明显出现了犹豫:“可,父皇近来越发喜怒无常,我怕……”
“太子之位不失,殿下就不用怕什么。”顾世维紧接着说:“殿下蛰伏多年,也是时候该让陛下知道你的本事了。如果太子对国事不关心,陛下又怎么敢把大好河山交到殿下手上?”
刘宸英考虑了一阵,“恩师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我…我会在父皇面前替无定军说话。”
见太子下定了决心,顾世维脸上也浮出笑意:“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太子和皇子之间是不同的,如果有人忘记这点,我们就有义务提醒他们。”
张素素在屏风后听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如果自己和夫君身份互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监国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把大权握在手中,让刘宸毅再不敢觊觎储位。可是……一个男人比自己更像女人,为何老天无眼,非要给自己这么个丈夫。
在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如果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