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入口处却又有搔动,热情敬仰的注目中那人沉稳入席。身高近一米九,肩膀宽阔,深灰色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裤,制作精良的金属皮带扣,同样是白色却压着暗纹的衬衫,依然是熨烫得边线锋利到可以拿来裁纸,西服就被他挽在手腕,他如此随意的架势,浓眉舒展,笑意盈盈,恍若明星。
众人的注意力分散转移,沈逾安却还望着蔚海蓝,固执依旧。
蔚海蓝将心一横,终于迈开脚步。
可她不是朝着沈逾安而去,而是朝着另一个人。
那个刚刚走入大厅的男人。
只瞧见一抹水蓝色飘至眼前,随后大胆地勾住了他的手臂。雷绍衡脚步一停,低头瞥向身旁出现的小女人,她也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黑眸敛着笑意,像在看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雷绍衡温柔问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小姐是雷绍衡的女伴,无数困惑狐疑的目光投射向她。蔚默盈愕然睁眸,沈逾安神色凝重,四周静的出奇,她细若蚊吟的声音反衬这片寂静显得响亮,“没有,我也是刚到。”
雷绍衡低头亲昵低语,“你该怎么报答我。”
蔚海蓝的脑子里突然跳出四个字,以身相许。那些夸张的电视小说里,每每总是这样的桥段,屡见不鲜。一双大眼睛眨眨,便笑而不语。只是随着身旁之人的步伐,全由他将自己带向别处。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沈逾安面前。
沈逾安柔软的头发掩住他的双眼,眼底透出的光芒格外幽暗。
耳边是他们寒暄的客套话语,蔚海蓝的目光始终回望着沈逾安。她没有躲闪,没有逃避,大方微笑,坦率地面对他,以这样的姿态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仿佛这就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却连自己都觉得笑的好假。
“逾安,还不快来见过雷先生。”
沈云鹏笑容满面,眼底有一丝不悦。
沈逾安终于移开视线,他单薄的口吻,甚至还依样画葫芦直接套用沈乔方才的话语,漠漠说道,“雷先生,久仰大名。”
雷绍衡笑笑,“虎父无犬子,沈公子日后一定有所作为。”
蔚海蓝就像是一座装饰用的雕塑,安静地聆听。忽然察觉到两道凌厉注目,余光扫去,瞧见不远处的人群里,蔚默盈站在三两个女人中间正怒目瞪视着她,那眼神可怕得吓人。
“蔚。”他轻拍她的手背呼喊,成功将她拉回。
蔚海蓝微笑,同样是一番客套话语,最后冲着沈逾安道,“祝你前程似锦。”
沈逾安整个人一怔,瞧着她微笑模样,突然就想到当年。只是一句“祝你学业有成”,平静到不带一丝留恋。如今,她又是类似一句,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亲密转身。那背影渐渐远去,他忍不住跨出一步,却被沈乔拦住。
“逾安,不要去。”沈乔轻声说道,沈逾安握紧了拳头。
乘着雷绍衡与人应酬之际,蔚海蓝顺利脱险走回角落呼吸空气。
“海蓝,你和雷律师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袁圆原本还以为是他们之间有些交情的缘故,没有想到这交情原来匪浅。
蔚海蓝笑而不答。
“雷律师这么好这么优秀,而且又这么帅,你会选他,我一点也不意外。你还别说,你们走在一起,我觉得好般配耶。”袁圆中肯发表意见,末了,她略带惋惜地说道,“可是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沈逾安成一对。”
随后司仪主持宴会,一人又一人上台致辞。
聚光灯下耀眼的沈逾安,成了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
夜空里骤然放起烟花,大朵大朵,慢慢抛向最高处,轰地散成缤纷花束,如流星坠落隐去。大厅内的灯光幽暗,众人纷纷围向阳台眺望美景。袁圆便拉着她的小手,兴冲冲地挤向前方。人太过多了,拥挤的时候,有人踩到她的脚,蔚海蓝登时光了脚。周遭漆黑一片,她也顾不上寻找,只被袁圆拽到了阳台前。
繁华转瞬即逝,最后一朵烟火隐没光芒,众人也随之散开。
“你的鞋呢?”袁圆诧异问道。
蔚海蓝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这还真是有些狼狈。
“啊!在那里!”袁圆找见了不远处落在地上的那只高跟鞋,就要上前去捡。
可有人抢先一步,微微弯腰轻巧地拾起。
前方散去的人群也让出一条道来,众星拱月般退至两旁。这一边是雷绍衡,那一边是蔚海蓝。他微笑着朝她走来,而后在她面前半蹲而下,他的大手轻轻抬起她的脚,温柔绅士地替她穿上了鞋。
蔚海蓝一愣,他抬头望向她,低声说着英文。
很荣幸为公主服务。
她的心脏有一瞬停止跳动。
……
直至宴会结束,蔚海蓝与沈逾安再无半点交集。她在雷绍衡的身边,随着他兜转游走,对着满场宾客微笑。而沈逾安则在其姐沈乔的陪同下,应酬于一拨又一拨人中间。
偶尔的时候,四目相对,也是无言。
她朝他微微点头,随即收回目光。
“雷先生,我们要回去了。”蔚默盈来到他们面前,笑容可掬。
这一晚,雷绍衡对蔚默盈视若无睹,完全冷处理。
蔚默盈倒是有上前说话,却是没聊几句。
如此冷遇,蔚默盈实则已经气疯了,但是她没有表露半分,依旧保持着那份高傲明艳,随宾客相谈甚欢。
“蔚小姐,我送令妹。”雷绍衡沉声说道,挽着蔚海蓝而出。
坐上车的蔚海蓝还依旧可以感觉到蔚默盈的怒气,那目光瞪着她,仿佛要将她烧出两个洞来。车内安静,和往常一样无声无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渐渐浓郁起来,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想要离的远些。
前方就要到达瑾园,他终于开口,低沉的男声静幽响起,“刚才的账也该结一结。”
蔚海蓝长睫微敛,语气平平,“你想我怎么报答。”
忽然就被他搂入怀里,他出手甚快,总是让她无从反应。那气息逼来,让她有些窒息。雷绍衡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庞,大手抬起她的小脸,晃动的车中,光线忽明忽暗,他带着兴味说道,“不如以身相许。”
前方有车飞速驶来,车灯打着强光,迎面照亮他的俊容。
乌黑的头发刹那被强光照成了白金色,眼前一瞬泛黑,如同拍照后不小心暴光的胶片,所有的卤化银晶体都将变为黑色的金属银,结果得到的底片是全黑,却定格于眼底,久久不散。
她却在那一瞬泛黑的时候,无谓地回了两个字,“可以。”
雷绍衡只笑不语,黑眸泛着幽蓝色光芒,搂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依旧紧紧地扣住她,蔚海蓝觉得肩头隐隐疼痛,他的怒气来得那么突然,她觉得莫名,看来这人又发神经了吧。
等到了瑾园,车子于园门外停下。
蔚海蓝顺势下了车,他却也下了车。
“蔚。”他喊住了她。
蔚海蓝侧身回头,瞧着他慢慢向自己走来。待他走近,不由分说便将身上的西服脱下,继而披在她的肩头。其实并不冷,只是夜风微凉,他却还伸手拢了拢,如此细心的动作,深怕她着凉一样。
“我不冷。”身上的西服满是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她轻声说道。
雷绍衡低头凝望她素净的小脸,看似温柔的叮咛,实则是霸道命令,“披着进去。”
蔚海蓝不再抗拒,过大的西服笼罩着她,愈发显得她娇小,她转过身走进园中。
雷绍衡这才坐回车中,直接忽略后边车中的人,招呼也不打一声。
而那辆车中坐着蔚默盈,隔着深褐色车窗,她清楚地瞧见刚才那一幕。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怒气,突然就积聚膨胀。直到走入别墅,蔚海蓝与下人间的对话让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下一秒轰然爆发。
“二小姐,这件西服外套要送去干洗吗?”
“恩,随便吧。”
“蔚海蓝!”蔚默盈大喝一声,下人一惊,胆颤地急忙退走。
前厅里刹那间仅剩下她们两人。
“大姐,我回房了。”蔚海蓝轻声一句,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蔚默盈猛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执意要纠缠到底,不肯善罢甘休,“蔚海蓝!你真是厉害!你果然有本事!竟然又攀上了雷绍衡!你倒是说说,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
面对蔚默盈的冷言冷语,蔚海蓝并没有过多反应,似乎是习惯了,依旧是平静说道,“大姐,时间不早了,明天是周一,一定会很忙,你要去公司,我也要上班,我们早点休息吧。”
蔚默盈的怒斥得不到回应,心中更是有气,她眯起眼眸,颤抖的双手握紧,指甲深深抠进皮肉。
蔚海蓝果然走向过道回蔷薇苑,身后是蔚默盈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那样不甘愿,“蔚海蓝!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你都跟我抢!你给我等着,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绝对不会!”
蔚海蓝却只想睡上一觉,这一次是觉得有些困了。
夜里梦魇不断,一个又一个画面,全是小时候的事。
祖父一句蓝儿穿蓝色最是好看,自此以后,蔚默盈所穿的衣服五颜六色,唯独少了那一抹蓝。蔚默盈九岁,蔚海蓝六岁,原本学芭蕾舞的蔚默盈,硬是改为古典舞,只因为祖父怕她孤单,便让蔚默盈陪同。再来是三姐妹一起学乐器,蔚默盈对琵琶爱不释手,祖父却让她学古筝,她主动开口学古筝,蔚默盈反又是不允。最后,她们三人依着祖父各自学了琵琶、古筝、扬琴,合奏的曲乐虽是悠扬,琵琶总比古筝快上半拍。
一觉到清晨,那串风铃叮咚摇晃,让她误以为还在梦中。
蔚海蓝一直认为,时间能够遗忘很多东西。
比如忘记一些事情,又或者忘记一个人。
每天忙着工作,忙着新品发布,头晕眼花,可也充满了干劲。瞧着新品完成已到后期,设计部全体员工越来越兴奋,也越来越暴躁。没完没了的加班,是个人总会吃不消发脾气,于是大呼小叫不断,燃起熊熊火药味。
这不,路嫣搞错了设计样衣的颜色,前辈是个大姐,埋怨地喝了几声,她红了眼眶,啮着唇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啦,路嫣也不是有心的。”
“路嫣,没事,改了就好。”
“恩。”
而那边,蔚海蓝一个不小心拿错了样单,同样惹来前辈责问,“怎么搞的?不是说了要S号的单子吗?”
“抱歉,我马上再去拿。”蔚海蓝不替自己辩解,收回递去的样单,立刻又要奔走。
“蔚海蓝,我去拿吧,你骑车跑来跑去多不方便。”男同事好心说道。
“没关系的,骑车可以锻炼身体。”她微微一笑,精神劲儿十足。
男同事摸了摸脑袋,无奈叹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蔚海蓝的自立与路嫣的柔弱渐渐形成强烈对比。这个世界上有一条不成文的定论,美女落落泪,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绕纸柔。无疑,蔚海蓝的处事法则里显然是没有这一条。
忙到快要虚脱的午间,吃饭也像是打仗,男同事们狼吞虎咽,女士们则温雅许多。
路嫣漂亮白嫩的小脸苍白,显然是体力不佳。
表态献殷勤的大有人在,更是建议让她下午直接请假休息,若是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路嫣摇摇头,轻声说道,“没事,我可以的。”
“蔚海蓝,别忙了,先来吃饭。”有人注意到位置上埋头苦干的身影,捧着饭碗含糊不清地喊道。
“马上就来。”
终于处理完手上的琐碎,蔚海蓝这才去吃饭。
早已经冷却的米饭,她扒了两口,觉得太干难以下咽。随意地往碗里倒了些热水,和着饭一起慢慢吃。
同事们正在看电视,午休的一个小时,能够看会电视可以说是一天里唯一的空闲娱乐了。
正在播放法律热点聚焦,讲述一起民事纠纷的案子。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发表几句言论。
蔚海蓝独自坐在一边吞咽着米饭,本来她并没有在意电视里的节目,可却因为听到那个名字,咀嚼的动作忽然一停,终究是抬头望了一眼,屏幕里雷绍衡正在接受采访。她又低下头来,自顾自吃饭,而他低沉严谨的男声一反温煦,让她甚至以为不是他的。
“雷绍衡这个男人真是不简单,他竟然为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和官二代打官司!”
“哼,你以为人人都腐败?他是谁啊,他是雷绍衡!”
“我觉着他长得挺有味道。”
“得了,你都是一孩子的妈了!”
“孩子的妈又怎么了?人家雷绍衡就是我精神偶像!”
众人嘻嘻哈哈笑开,夹杂着电视里记者的声音,“雷律师,问一个私人问题,您在法院开庭当天迟到了,是否其中有什么隐情?”
“哦,隐情就是那天车子出了点小状况,所以晚了,记得别说出去。”他如此幽默回答。
蔚海蓝转念一算日子,那一天正巧是她被剪发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