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年根本没把费燕的话听进去,呼呼大口喘着气,凶神恶煞地甩着胳膊。
“别跟我这打感情牌。你是费家大小姐,他待你自然千好万好,在你面前说的尽是好听话。什么沉默寡言,这些话他怎么只跟你说过,从未跟我说?不过是看你身份不同,有意在你面前装好人罢了。”
费燕一下子被他这话哽住了。
柳叠山朝齐年走近两步,脊背一如既往地笔直,挺着胸膛,一脸坦荡。
“你指控我的前两点我都可以解释。我阻拦你登台,是因为你当时刚刚崭露头角,才有了一点点名气就开始沾沾自喜。沉迷于戏迷们的追捧,每天训练也不上心,反而把心思放在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应酬上。
你自已想想,当时围着你的那些富家少爷千金们,哪个是真心喜爱你的戏才跟你结交的?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可以随意玩弄、充场面的戏子罢了!
你自已摆不清位置,荒废正事,我若不压住你,磨磨你的性子,你又能走多远?这样的前车之鉴数不胜数,你想要在戏曲这条路上闯出些名堂,首要的就是稳定心性,不被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所迷惑。”
柳叠山一口气说了一长篇话,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但他没有停下,吞了口口水继续道,“至于你跟费四爷的事,确实是我去找的他,求他放过你。”
原本偏着头沉默着的齐年,闻言倏地转过头来,瞪着柳叠山的眼神恨不能把他吃了。
柳叠山坚定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就算重回到过去,他也不后悔自已当时的决定。
“全京市怕是除了你没人不知道,费四爷是个荤素不忌、私生活混乱的浪荡子,还是你其实知道,但情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你的眼睛和理智,痴心妄想着浪荡子会为了你浪子回头?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当年凡是曲楼里上到戏曲演员,下到端茶倒水的服务员,只要稍有姿色的没有一个没被他玩弄过。只不过别人都是眼明心亮,只有你傻傻得把整颗心都投入进去。
我原以为自已在费家那么多年,又是曲楼的台柱子,也算有些面子,所以才去求他放过你,实际上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甩了你之前还狠狠挑拨了一把。
这种事越解释反而越难堪,我知道你那时既失恋又被曲楼的人孤立,非常煎熬,我也懒得解释,你怨我就怨我吧,至少有个发泄对象。只是后来的意外是我没想到的。”
柳叠山每次回想起后来齐年被泼硫酸的事,都恨不能把费四爷打死。
他惹得桃花债,他得罪的人,结果别人最后却报复无辜的齐年。
“至于你后面说的我落井下石撺掇别人一起欺负你,甚至让人泼你硫酸,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从你八岁起我就教你唱戏,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会卑鄙到那个地步吗?”
费燕也察觉了其中有什么问题,如果说前两点是师徒俩缺少沟通造成的误会,那后面两件事呢?
老师根本没做过,那齐年又为何会这样想呢?
费燕便问道,“师兄,你是亲眼看到或亲耳听到老师指使别人做什么了吗?还是谁告诉你的?”
齐年张了张嘴,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
费燕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必然是听谁谁的,不是他自已看到听到的。
费燕便迫不及待追问,“是谁告诉你的,你自已说出个人名来。就算要给老师扣罪名,也要让他心服口服不是吗?”
怀岁宁换了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徒三人对峙,充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和见证者。
柳叠山也开口道,“我从来没把话说的这么透,以至于我们师徒间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上天给了我们这次珍贵的机会,让我们阴阳相隔还能再见一面。我们今天就坦诚相待,有任何疑问和怨恨都说出来如何?不藏着掖着。就算要恨要怨,也恨得明白,怨得分明,总好过糊糊涂涂!”
柳叠山今天态度非常积极,他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把他们师徒俩遗失的东西都找回来。
他态度如此坦荡鲜明,反倒一开始张牙舞爪的齐年颓靡了下来。
怀岁宁看气氛沉默了下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齐年,你说说看,你口口声声指控的后两点从何而来?”
齐年有些贼眉鼠眼地瞟了怀岁宁一眼,从那猥琐的动作里透露出了心虚。
怀岁宁不耐烦地重重叩了两下指关节,“说啊,这是在给你讨公道,你自已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齐年被教训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柳叠山和费燕看着,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哪儿像什么凶神恶煞的恶鬼。
齐年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吐出了一个名字,“钱任,是他跟我说的。”
听到这名字,柳叠山和费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老油条,曾是曲楼里最油嘴滑舌的大嘴巴兼狗腿子。
他的爸爸以前跟着三房老太爷手底下干活,他自已便也成了三房四爷的狗腿子。
算是费四爷的第一亲信。
这人现在已经没有在曲楼工作了,自从三房老太爷不再管理曲楼,费四爷去曲楼的时候就少了,他便跟着离开曲楼成了费四爷的生活助理。
费四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放在古代就是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
费燕有些无语,“钱任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看热闹不嫌事大,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说的话能信?”
“他的话为什么不能信,曲楼的人一个个全都在看我笑话,只有他一如既往对我很客气、很尊敬!”
齐年不甘地回怼回去,声音听着却不怎么坚定。
费燕简直要无语了,胸口闷得一时说不出话。
柳叠山却想到了什么,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了解的钱任可不是个好心人,对于齐年当时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状况,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居然不仅没说风凉话,还对他客气尊敬?
这不符合常理。
钱任是费四爷的人,属于那种费四爷指哪儿他打哪儿的亲信。
他的行为举动,大多时候直接代表了费四爷的态度。
钱任一反常态的行为,莫非是受费四爷的指使?
这倒符合费四爷挑拨他和齐年师徒关系的行为。
柳叠山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便把自已的怀疑说出来,果然遭到了齐年的激烈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