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四人各怀心事回到公主府邸。
宋明月、程疏墨以及王婉娥下了学自然是要回来的,澹台谨则是因为还有些放心不下宋明月。
往日里只见她笑靥如花,阳光明媚,这次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免不了对她又添了几丝心疼。
他哪里会知道,宋明月本就是哭包,程疏墨三言两语便能将她气的嚎啕大哭。
可她那样娇憨可爱的一面,也只有他程疏墨有缘得见。
好在宋明月这人忘性大,不多时便将学堂上丢人的一幕忘掉了。
拉着王婉娥在凉亭嘀嘀咕咕,澹台谨自是不便上前打扰,一番踌躇之下便被程疏墨拉着在院中假湖边闲谈起来。
“听说今晨秦国公上书想让陛下早日立储。”
“淮王殿下可有何打算?”
程疏墨抓了一把小石子往湖面丢,好似真的只是在与他闲聊。
澹台谨心下一惊,这事昨晚母后跟他提前说过,因此舅舅这折子他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程疏墨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也对,周家在燕国还算得势,他母族又有通天本事,他能知道这些好似也不奇怪。
思及此,澹台谨笑笑答道。
“此事父皇自有决断,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
程疏墨却转身正色道。
“殿下须知,此时若是不争,他日便更争不过了。”
澹台谨的眸子黯淡了一瞬,低头道。
“我争或者不争,决定权都在父皇手上。”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况且...舅舅自有谋划,母后让我不必插手。”
程疏墨轻笑。
“秦家是一把好刀,可殿下若不是持刀人,这把利器说不准以后对准的就是你。”
澹台谨愣怔了一瞬,喃喃开口。
“疏墨兄何意?”
程疏墨蹲下将手中的石子依次摆在地上,示意他来看。
“秦家支持殿下,沈家支持淳王,沈家在朝中权势虽不大,但他沈家乃齐国巨富,你们两方的实力相当,无论怎么争斗,陛下都可以高枕无忧。”
他说着便将手中石子多丢了两块在左边,又说道。
“可如今局势有变,秦小公爷大败燕国,为陛下换来了边关七城,不日便要还朝。”
“往日里,秦家只有文臣,虽在朝中势力庞大,实则不足为惧,可如今秦家兵权在握军功在手,秦沈两家已然失衡,你猜陛下会不会主动给沈家一些甜头?”
澹台谨这才愿意正经考虑起他的话,嗫嚅道。
“阿谦若是入主东宫,我便好好当个闲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程疏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便就依殿下所言,陛下立淳王为储,殿下去做一方闲散王爷。那秦家呢?秦家如今风头无两,又岂会让淳王稳坐东宫?”
“殿下不妨再猜一猜,立储的旨意若是真的送往钟华宫,秦家会不会因此而生出异心?”
澹台谨瞪大了眼睛,猛吞口水。
“舅舅一向忠君,他不会的...”
程疏墨摇了摇头。
“秦国公是否忠君,程某不得而知,程某只知道我母族情报网送信回来,说是秦小公爷命一万精兵秘密屯聚于临川,不知这一万精兵是何用处啊?”
澹台谨心下大惊,紧紧攥着衣摆,指腹被他捏的发白。
临川与齐京相邻,若是秦家真的在临川屯兵,那便只有一个用处了。
谋反。
不等他细细思量,程疏墨继续说道。
“秦家若是失败倒台,势必会牵扯殿下和皇后娘娘。”
“若是真让秦家成事,他秦家满屋子的好儿郎,还扶持殿下这个外甥作甚?”
澹台谨愣怔跌坐在地,这些东西他一概不知,他也从不曾设想过这些,程疏墨怎么比他还要像个皇子,他今日这番说辞,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程疏墨却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将地上石子尽数拨落湖中。
“秦家看似在为殿下谋划,实则不过是为自已的野心穿件漂亮衣裳,否则先太子已经故去十余年,秦家为何要在此时突然逼着陛下立储?”
“殿下,早些做打算吧。”
他起身欲走,澹台谨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摆,心有余悸整张脸煞白。
“疏墨兄为何告知我这些?既然愿意告知,又为何不说说你心中的对策?”
程疏墨咧嘴一笑心想,看吧,这便是淮王。
他不会斥责他妄议别国朝政,也不会质问他是何居心,他只会将希望寄托给别人微小的善意上,满心赤诚。
“告知殿下是因为真心将殿下当朋友,当兄弟。”
“不说对策,是因为程某承担不起此事的后果。”
澹台谨活了十七年,如今才真的参透些朝堂中的暗流涌动。
他站起身来,一双桃花眼中泛起亮光,目光灼灼的望着程疏墨。
“疏墨兄将我当成兄弟,我亦是如此。”
“此番是我主动问计于你,所有后果我会自行承担。”
程疏墨挑眉。
“问计不敢当,程某心中尚无良策,只三句话赠与殿下。”
“已经不受控制的利器,当断则断。”
“鹰隼若是折损羽翼,便会一心寻求主人的庇护。”
“舅舅是亲舅舅,姑母也是亲姑母,孰轻孰重,殿下心中应该早些有个决断。”
他说罢便转身朝凉亭走去,剩澹台谨一个人,若有所思。
是了,母后一心倚重秦家,但姑母同样也为他思虑良多。
往日里他听母后的,对姑母敬重有加,但亲近不足,今日看来姑母才是真正的自已人。
他并非全无退路,清王便是他的退路。
他猛然起身,朝程疏墨的背影深深拱手,行了一礼。
......
凉亭。
嘶,程疏墨这才一眼瞧不见,他家小傻子便不知道在哪找人弄来个冰碗,正埋头吃的欢喜。
等回头夜里闹起肚子,又要将府里搅得不得安宁。
“不是还来着癸水,吃冰作甚?”
他上前将冰碗端走递给秋浓,秋浓赶紧带着托盘告退。
“你...你说什么呢...”
宋明月拧着眉头瞪他。
女子来癸水这种事,他就这样大喇喇的讲出来了?真是不知避讳。
“好好好,我不说。”
“等夜里你腹痛难忍的时候,可别哭着找我。”
宋明月小嘴一噘。
“我才不会找你呢!”
“坏蛋!”
程疏墨又恢复了那副纨绔神态,揉着她的脑袋逗弄她。
宋明月被他揉的烦不胜烦,满嘴都是烦死了,你真烦人之类的话。
最后索性起身拉着王婉娥往后院走去。
刚走出几步,又扭头瞪着程疏墨说道。
“我晌午要喝猪肚汤!”
程疏墨笑着说好,她这才有了好脸色,蹦蹦跳跳的回了卧房。
两个小姑娘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程疏墨的神色才终于又正经起来。
他与澹台谨称兄道弟是真,他想帮澹台谨也是真。
只不过其中还掺杂了一些私心。
若是宋合安那边进展不顺利,赵渊又岂会真的让他将人给绑走?
他此番对澹台谨示好,一方面是想着送他一个人情。
另一方面则是在为宋明月谋求一个退路。
她与淮王婚约在身,荣辱与共,若是淮王失势,她又该何去何从?
哪家朝堂也不是真的太平,如今齐国这番变故是他没想到的。
他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带着宋明月全身而退,那便为她的以后再多谋划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