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族老们或是厉声诘问、或是细语劝诫,桂康就是一个态度,他这个婚今天是结定了。
乌雅家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四十八抬的大礼也送到了,现在就缺他这么一个人了。
桂康一个头磕在地上,“各位长辈,不是小子不要颜面,实在是情势逼人,现在当差的没点儿背景手段,就算是当年的赵子龙,也没有出头的时候。”
桂康又细细的分析了一下这桩婚事的好处,他们参领膝下只有一女,同族的亲戚们早就打起他的主意,要给他过继嗣子,可是他找了一圈,实在是没有合适的。
他这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他原先想是过继个男孩子,将来自家姑娘也有娘家撑腰,谁承想,族中给选的子弟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还想走他的路子上高位。
言语间就难免有些冲撞,想要过继的那一家吵出了真火,指着参领的鼻子说:你看不上我们孩子,至少我们全须全尾、身强体健,好过你那个姑娘,将来不一定有祖坟能进。
哪个当爹的听得了这个?!
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健锐营的参领手里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是旁人拼命拉着,他当时能给那户人家销了户。
当然事后他也给了补偿,那户人家也道歉认错了,可是过继的事情就这么没有人再提了。
眼看着姑娘是一天天的大了,身子骨却是一年比一年的更差了,参领大人动了招个上门女婿的心思,可是这个年头,找个各个方面都说得过去的赘婿比过继还难。
他又不想随随便便找个不成事的,毕竟是要写在自家族谱上的人,万一惹出事来,别说庇护女儿了,自已这一辈子都白干了。
这个时候,桂康出现了。
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能力也有,就是一股子向上爬的野心压都压不住。
有野心好啊,有野心就能拿捏住他!
这翁婿两个也算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参领的女儿终身有托了,桂康的青云路也铺平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参领还给他将将刚满十三岁的女儿报了选秀,就为了能撂了牌子自行婚配,怕的就是再拖三年有什么变故。
说到这儿,桂康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头低得太久,让他眼前一阵儿发黑,身上晃了几下才稳住。
“各位爷爷、大爷,前些日子那姑娘咳疾犯了,像是要不好,请了先生说要冲一冲,兴许能多挨两年,再说不办这么一档子事儿,她一个闺女进不了祖坟。”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族人们都没词儿了,从桂康的言语里也能听出来,那位参领是个爱女如命的,招上门女婿只是为了女儿生能有靠、死能安葬。
这个时候谁挡一下,他就能跟谁拼命,人家可是三品官呐!
更何况桂康自已乐意呢!
原来是要冲喜啊!
付宁在里屋也听见了,心想以前听说冲喜都是赶紧娶媳妇的,这赶着嫁人的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大表哥是入赘的,应该算是出嫁那一边的吧?
他这里胡思乱想着,一个没注意舒舒觉罗氏冲出去了,吓得付宁一跳,跟着也跑到堂屋里了。
舅妈一下子扑到在大儿子身前,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带着哽咽低吼着:“这是让你去冲喜?!可要是冲不好呢?你这一辈子怎么办?”
桂康看着母亲的样子,眼圈也红了,“额娘,都说好了,将来不管乌雅氏怎么样,岳父大人都有准备。
他答应会让我留下一个姓乌雅的男孩,其余的孩子都可以跟我的姓,就是等我死了得跟月清合葬,不管我再有几个妾侍都不能埋过去。”
他对母亲说着话,眼睛把在场的同族看了一圈,“额娘,你放心,我吃不了亏!”
听说孩子还能有后代,舒舒觉罗氏总算是平静了一点,付宁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
“让大家伙儿见笑了,我也是一时情急。”
付宁听着舅妈还能跟亲戚说些场面话,便知道她妥协了,只是原本挺得直直的腰板一下子就塌了下来,精气神都萎靡了下去,好像凭空老了十岁。
事情到了这里,好像也没有再争论劝说的意义了,萨克达家的族老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拱手离开了,竟没有一个留下来见证接下来的婚礼。
富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送客的事情都交给了桂平,桂康依然在原地跪着,等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抬起头叫了一声:“阿玛!”
富海摆了摆手,不让他说话,自已撑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麻,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愣是在原地使了三、四回劲才站起来。
他佝偻着身子,连辫子都蔫哒哒的垂在肩膀上,腿上像是坠着千斤的石头,根本就抬不起腿来。
富海慢慢的走进了西屋,从书架上取下来一个木头盒子,又拖着脚步走回到大儿子身前。
“这是五十两银子,就算是你跟你弟弟分了家了,咱家家底不厚,这是你那份儿,拿着吧。”
桂康惊诧的抬头看看苍老了不少的父亲,又看看那盒子,却不伸手去接,“阿玛,都留给桂平吧,我有前程,我能自已奔!”
“我宁可你不奔这个前程!拿着吧,以后做什么事情之前多想想,你身后还有家人,别干那些丧良心的事!走吧!奔你的前程去吧!”
说完把木盒子往儿子手里一塞,转身就朝着东屋走过来了。
付宁扶着舅妈站在门口看着,舒舒觉罗氏止不住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门外的喜婆见这里尘埃落定了,忙着问:“姑爷,能启程了吧?可别误了时辰!”又对着富海的背影喊了句,“亲家老爷,这聘礼?”
“都拉回去!我们家还没有这个脸花卖儿子的钱!”富海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八度,随即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阿玛!额娘!儿子不孝!今日拜别了!”
桂康对着自已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磕得一片乌青。
然后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对着喜婆吩咐,“把前三台东西留下,剩下的抬回去吧。”
就在他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二姐拿着个包袱追出来了。
“娘给你做的衣服拿上吧。”又伸手把他衣服上的褶皱都扥平了,“甭管别人怎么说,把自已日子过好了!”
桂康的眼圈终于红了一下,把包袱接过来,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最后送他出门的是桂平和付宁,不管桂平背地里骂了他多少回,面对自已大哥就要不算自已家人了的事实,他还是哭了。
这个时候桂康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平日里那种平静和儒雅。
“哭什么?我又不是去送死!萨克达家的族谱上还有我的名字呢!等我混出个红顶子来,他们才舍不得除我的名呢!”
桂康给弟弟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付宁,退后两步,深深作了个揖,“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了!”
门外早就备好了高头大马,就等着他跃马扬鞭,随后就是一连串的鞭炮炸上了半空,吹鼓手们也早就擎着家伙事儿等着了。
一时间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喜婆子的吉利话不要钱似的往出倒,还真有了几分喜庆。
在漫天的红色碎纸里,桂康顺着自已的青云路一直往前走,却看不见路的尽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