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费有了着落,付宁的玉米也晒干了,真的是双喜临门,他干活儿都觉得身上有劲。
可惜玉米的产量一样感人,他从粮食铺子里得到的本地品种,一分地收了十四斤玉米棒子,脱粒之后就剩下十一斤左右了,换算成亩产就只有一百一十斤。
而他花高价买的外国种子收成稍微高一点儿,换算成亩产能够达到一百四十斤。
加上前些日子收获的土豆,他的本地作物亩产量没有达到三百斤。
这还是今年没有遇到什么极端天气,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而且他的土豆产量在与菜农的交流中是非常高的。
应该是得益于他在花叶病的防治上下的功夫,本地菜农种一季土豆的亩产量,就他问过的,最多能达到一百五十斤。
这么算下来,如果地力够,人力也足,把主粮和杂粮轮作,一年可以收两茬的话,旱地的亩产量也很难超过三百斤。
现在人们肚子里都缺油水,所以饭量都大,一个成年男人一天不敢说吃饱,就是不饿着,也得吃两斤粮食,这一亩地的产出都不够他一个人半年吃的,要不怎么说“糠菜半年粮”呢!
记录完了这些数据,付宁头疼的把笔一扔,人就躺倒在炕上了,当初定下种子改良的雄心壮志时有多热血,他现在就有多头疼。
这个亩产量实在是太低了,不管是玉米还是土豆都必须要寻找更好的品种,或者更多的品种,才能提炼出明显突出的遗传性征,才能有杂交育种的父本和母本。
而这些都是他一个旗兵够不着的东西,看来希望只能放在农事试验场了。
使劲拍了拍自已的脑袋就算是给自已加油了,付宁从炕上爬起来,把筛选出来的种子收好,分别在袋子上挂好了木牌,写上“本1”、“美1”、“金莲薯1”。
金莲薯就是他种的土豆,这是现在北方的主要品种,据菜农说,乾隆爷那会儿推广的就是这个品种。
把种子收拾妥当了没两天,就到了学籍登记的日子,白花花的二十块银元交上去,换来了轻飘飘的一张学籍登记表,但付宁拿在手里却觉得它沉甸甸的压手。
今天是吴树丰陪着他一起来的,用那小子的话讲:这么重大的、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怎么也不能让他形单影只,看着怪可怜的。
其实是知道他身上有二十块银元的学费,小吴怕他被人偷了或是抢了,特意给他当保镖来的。
这一年吴树丰也没少长,别看他比付宁小两岁,现在个子就比付宁高了两指了,看着还是能唬人的。
付宁一直盯着自已的学籍登记表,直到它被送到了教务处,跟那些正常入学的学生信息放在了一起,他才放下心来。
从京师大学堂出来,小吴要去大栅栏给老福晋买东西,付宁自然也是陪着他一道去。
说实话,付宁看不透老福晋想干什么,硬是要把小吴留在连府,放假这些日子也没让他回家,时不时的就招到后院去了。
上次他去寿安堂找人,看见她居然拉着吴树丰一起选衣服料子,还给他讲那些面料的特点,怎么看怎么诡异。
私下里,他也找过连安,想问问是不是老太太想重孙子重孙女想魔怔了,拿小吴这儿过瘾呢!
那孩子从根上算,可是个山东大汉,现在整天扎在衣服、首饰里,年轻人那点儿锐气都快磨没了。
付宁跟连安半开玩笑的说,“你赶紧再成一次家吧,就你们家这个条件,想进门的姑娘能从什刹海排到前门外去,赶紧的,给老太太添个真孙子,找点儿事儿干。”
没想到连安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算了吧,时局不稳,没的连累别人,过两年安宁再说吧。”
劝不动连安,付宁只能另辟蹊径,比如今天小吴买完了东西,他就没让这孩子回去,而是带着他去了宣武门的教堂。
马克神父对于他带来了潜在的信徒很高兴,而付宁的目的只是想让他给小吴提供个语言环境。
吴树丰是第一次进到教堂里面,看什么都新鲜,他的英语勉强能支持日常对话,跟马克神父的那一口半吊子中文正好是一对。
两个人中英掺杂、连说带比划,从教堂里聊到小花园,还挺热闹。
马克神父一直给小吴讲圣经故事,而小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What is this?
付宁则是在储藏室里翻翻找找,马克说他这次来中国的时候,除了玉米,还带了一些蔬菜种子。
都是老约翰的朋友想要的,可惜一直没人来取,如果付宁喜欢就带走吧。
那付宁能放过吗?
他按照马克神父的描述,在墙角的一个破包里找到了几个小瓶子,瓶身上写着:卷心菜、葱……
就是这个了,打开看看,果然是种子,这可是好东西!
等到明年开春,他就撒上一片地,丰富一下餐桌,也能省点菜钱呢。
一晃,他们都在这儿待了快两个小时了,再不回去老福晋该出来找人了。
吴树丰有些意犹未尽,跟洋人说话和背课文一点儿都不一样,他照着书上的对话硬搬,那个洋神父一脸的迷茫,但是两三个单位往出蹦的时候,他理解得很快。
真是个好地方,付哥说得没错,那些故事听听就好,但是可以练口语、开眼界,以后可以常来!
他们告别了马克神父,穿过小花园,从教堂的后门出去,连府的车停在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
连安前一阵子说家里的大马车不方便,在路上太张扬了,加上小六连着伤人,他让家里添了一辆小驴车。
车夫都是他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捡回来的,一个饿得半死的半大孩子,小狼崽子一样,目光里一股子狠劲。
结结实实吃了几顿饭,真的就跟个认了主的小狼似的,只有连安说话他才应,别人叫他根本不理,于是就叫了个石头的名字。
可是这小子有个绝的,他驯马、赶车都是一把好手,在他手底下就没有不听话的牲口,多暴烈的马,他上手捋几下都能安静下来。
今天付宁去报到,他特意让石头跟着,还叮嘱他多长个心眼,别让人偷了去。
结果这一路上,石头恶狠狠的盯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成功的把连家的驴车赶出了恶霸的感觉。
付宁他们穿过了两条胡同,远远看见了那辆青帷小车,可是一直跟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吴树丰突然没声儿了。
他奇怪的转头一看,就见小吴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一动都不动,他伸手推了一把,还没等他说话,那孩子兔子一样就蹿出去了。
什么情况?
付宁摸不着头脑,只能自已先到车边上等着,过了半个多小时,吴树丰也没回来,他等急了,也怕出什么事情,就想在附近找一找。
结果刚出胡同就撞上了神情恍惚的小吴,小脸煞白,走路都有些飘。
“你怎么了?撞鬼了?”付宁刚把手伸出去,想要扶他一把,一下子就被小吴死死抓住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心里都是汗,“我看见她了!”
她?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