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一路为霄齐做马夫,十分殷勤卖力。
“道长,从昨天起奔波到现在,天都快亮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霄齐从小跟着渠山居士修炼了二十几年,辟谷两三天并不会饥饿。
但他并未拒绝王达的好意,吃着烧饼,看王达精神头十足地赶着车,忍不住道:“你不累吗?”
“不累。”王达笑道:“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霄齐挑了挑眉,戏谑道:“哦?我之前已经告诉你,你的性命暂时无忧,难道你不信贫道?”
王达连忙道:“那不是,在下早就相信道长您的本事了。我这并非是替自已开心,是替百姓开心,等了却了李麦这桩案子,在杜县令的治下,伊宁县肯定会拨云见日,好起来的。”
霄齐“啧”了一声,不是十分相信:“既然你盼着青天,怎么对李麦的冤情闭口不谈?”
“唉,说来惭愧。去年李麦案时,我并不在府衙,告假了两个月去勃州探亲了。”
王达解释道:“此事在卷宗上被抹了去,李麦月前自首时,我才听别人提了一嘴,却不知具体情况。”
“而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捕手,因我叔公在州内有点名望,才不曾被替换,我只能尽所能地减少冤情,其实人微言轻,多数时候也无能为力。”
“既然你看不惯,怎么不主动离开狼窝呢?”
王达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过不做这个捕手,但内人劝我说,我在衙门里,起码能帮助几个人,若是一走了之,府衙里便只能再多几桩冤情。我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这才继续做这个班头。”
“原来如此。”霄齐听了王达这一番自白,收起了偏见,虽然还是客气不了一点,但起码不故意折腾人取乐了。
“王班头,再快一点,咱们争取在天亮时就进城,我已有化解此事的对策了。”
“好咧!”王达应了一声,扬鞭赶马,马车吱呀着飞快地向着县城驶去。
一个半时辰后,霄齐将煞鬼带到了府衙。
杜杭看到铜镜中有一个食指长短的黑影,扭曲着撞向镜面,仿佛要奔逃而出,却屡屡被弹向镜子深处。
“这……这便是杀人的根源?”
“不错。”霄齐道,“不只是煞鬼,还是李麦。”
“这话何意?”杜杭一头雾水地问。
“意思是,李麦早死了。”
霄齐斩钉截铁地道:“人就是人,哪怕看上去不人不鬼者,阳寿不尽,依然是人。既有煞鬼出现,就不会是活物。”
杜杭突然想起昨夜李麦声嘶力竭地说自已早死了,他本以为是句气话,如今霄齐却说他所言非虚,着实吃了一惊:
“那,那现在的李麦是什么东西?”
霄齐道:“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秘法,暂时将三魂留在了躯壳之中,伪装成活人。”
杜杭似懂非懂地问:“如此说,要怎么办才好?”
“按鬼来办。”霄齐将计划和盘托出:“想灭煞鬼,需得断掉生煞的源头,也就是让李麦进入轮回。”
“他既知自已已死,却仍能滞留人间,借尸暂时还魂,是执念所致,只要消除了他的执念,一切都迎刃而解。”
说着,霄齐详述李麦的冤情,听得杜杭双手握拳,目眦欲裂,大骂“岂有此理”。
霄齐等杜杭稍微平复,才继续道:“杜县令,你且消气。如今应当升堂,为李麦平反冤情,不姑息一个作恶之人,方才可以让他安息。”
“好,就按霄兄你说的,本官立刻将所有凶犯缉拿归案。”
杜杭点点头,“王达,你带人去把纪岷广和李县令的尸首都给本县令带来,所有人胆敢阻拦,一律按从犯押入大牢候审。”
“是!”王达领命而去。
他大张旗鼓地去抬尸,引得纪家与李府鸡飞狗跳,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听说新任县令要升堂审案,都跑到衙门来围观,许多人窃窃私语,都想看看这位新县令究竟是清是贪。
杜杭邀请霄齐与晓司初陪审,他身着官服端坐在堂上,肃穆威严,神色冷峻:“将罪犯带上来!”
“是!”王达立刻带人将纪岷广和李县令的尸首抬了上来。
二人已死数日,恶臭难忍,围观群众无不骇然。
“带李麦。”
不多时,李麦几乎是被强制着抬到了大堂上,一眼看见纪岷广与李县令的尸首,原本抗拒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两具尸首,仿佛要将眼珠也瞪出来,仇恨的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其烧为灰烬。
“李麦。你可认得左边这人?”杜杭沉声询问。
李麦动了动嘴唇,浑身颤抖,却对杜杭的问话置若罔闻,说不出一个字。
杜杭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问道:“李麦,你可认得右边这人?”
李麦依旧不吭声。
杜杭又道:“李麦,本官今日重审你父李老汉的诉状,公堂之上,你要如实回答。”
李麦猛地转头看向杜杭,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本官再问一遍,李麦,你可认得左边这人?”
“……”长久的沉默后,李麦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认得。”
“你父李老汉,状告此人强抢民女,可有凭证?”
“……”李麦听见自已的牙根吱吱作响,不受控制的哽咽声从喉咙里冒出来,字字泣血:
“没有……他掳走我妻子、妹妹,他二人,不堪受辱,双双自缢……纪岷广为了掩盖罪行,将我妻妹……付之一炬。”
“既然烧为灰烬,你是如何得知?”
“……是家父被纪府乱棍打出时,纪岷广之妻,亲口承认。”
“哦?来人,带纪夫人!”
纪夫人一上堂,就开始放声哭闹,说王达带人撬了纪岷广的棺材,十恶不赦,欺负她一个寡妇,她要告到州里,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杜杭眉头一竖,连拍三声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刁妇,官衙乃威严之所,之中岂容你撒泼打滚、亵渎公堂!左右,先打这刁妇五大板!”
左右差役称是,便要去捉纪夫人,纪夫人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按在长凳上。
差役丝毫没有留手,直打得纪夫人尖叫连连,痛哭流涕地叫喊“饶命”。
“现在本官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否则再叫你尝尝这廷杖的滋味!”
杜杭冷声喝问:“堂下何人,姓甚名谁?”
“民……民妇马春娘……是纪岷广之妻……”纪夫人马春娘哆哆嗦嗦地回复道。
“马春娘,本官问你,李麦说将他父李老汉赶出纪家时,你曾对他说,纪岷广抢来的妻妹自缢而亡,已经被烧了,可有此事?”
“没……”
“马春娘,你可要想好,撒谎的代价。县令大人明察秋毫,你若胆敢糊弄,可不是廷仗五次这么简单了!”
霄齐冷不丁打断下意识要否定的马春娘,毫不掩饰声音的威胁意味。
杜杭也适时配合着拍响惊堂木,“马春娘,你想清楚再说!”
马春娘顿时犹如惊弓之鸟,一股脑地将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确……确有其事……纪岷广背着我掳了两个人,不敢让我知道,将她们关在了柴房,谁承想,她们硬是将衣服撕开做了上吊绳,双双殒命……”
“纪岷广本来是叫下人拿草席子将人卷了丢去乱葬岗,正被我撞……撞见,我一气之下……命人点了她们……将尸体都……都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