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古斋的掌柜姓古,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脸色红润,精神正常,眉宇之间没有丝毫被煞气纠缠的迹象。
“你有没有碰过酒杯?”霄齐问道。
“碰了,当然碰了,不碰如何鉴宝估价呢。”
古掌柜见杜县令对霄齐态度恭敬,于是也知无不言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那天是六月初六,伙计才开门,李麦就来了,起初就在门口徘徊,因他穿着破旧,伙计还差点将他当成哪里来的流民乞丐。”
“后来他足足待了半个时辰,终于进来了,把这杯子拿给伙计,让他估价。”
古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杯子做工是真的好,可惜是个纯新的,伙计也看不出来是用什么玉石做的,不敢乱收,就找了我。”
“说实话,我意见也和伙计一样。但我琢磨着,这件东西稀罕,就算是纯新的,也肯定值不少钱,所以最后还是给他开了个价。”
说到这里,古掌柜又停了下来,恍然大悟地看向县令道:“这……不会是纪老爷的死,我被怀疑了吧?这……杜县令,我可是清白的啊!”
王达道:“清不清白,要你说了才知道。你放心吧,咱们这位新县令最重证据,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抓起来,上大刑的。”
“哦……那我继续说?”
古掌柜长舒一口气,接着道:“我估完了价钱,李麦却不说话,我本以为他是嫌弃我给得少,咬咬牙就又给他添了一点。谁成想,他却依旧没松口,我干脆问他开价,他却说,其实这东西他已经有心仪的买主。”
“干我们这行的,也确实信缘分,所以我以为他是来估价,然后拿去卖给心仪买家的。虽然被利用了很不快,也没得奈何,我做得是正经生意,总不能强买强卖。”
“可是他又继续说,他的身份低微,进不了想卖的那个买主的高宅大院,是听说买主常来我延古斋,前来商量合作。”
“他要我在纪老爷下次来时,向他推荐这个杯子,倘若纪老爷果真相中买下,价钱五五分成,倘若纪老爷没看中,杯子按我估的价格,折半与我。”
“我们也见过一些要求分成的卖家,我就没怀疑,有钱不赚那不是傻蛋么,所以我全照他说的办,果然被纪老爷相中,卖了个好价钱……”
“然后呢?”见古掌柜不继续说下去,王达追问。
古掌柜两手一摊:“没有然后了!完啦,纪老爷花了钱,李麦得五成,延古斋得五成,没啦!”
“他就没提过酒杯的来历?”霄齐问。
古掌柜想了想,道:“对了,我是问过这个,他说是他亲手做的。我还因为他那么说,问他还能不能再做两个,他说材料稀有,工艺复杂,只成了这一个孤品,再不能做出来了。我听了,还怪可惜。”
“他亲自制作?”霄齐与杜杭异口同声。
古掌柜道:“对啊,而且我看那材料非玉非石,但品相很好,还问了是什么,但他没回答我。”
“哦……”霄齐思忖着,向杜杭道:“杜县令,可以了。”
杜杭点点头,向古掌柜道:“古掌柜,你可以回去了,若还有事,我会叫王达去找你问话。”
古掌柜走后,杜杭立刻起身道:“我立刻派人去调查有没有失踪婴儿的案件……王达,再去李麦家看看。”
“慢着,我们也去。”霄齐说着也起身,察觉晓司初若有所思,“景辛兄,怎么了?”
“我想再去见见李麦。你且与王班头去吧。”晓司初回神道。
霄齐心说就李麦那个闷葫芦模样,还不如从他家开始调查。
但他并没有阻止晓司初,对方毕竟是一只鸡精,他可是见识过晓司初那些整人的手段的,说不定真可以问出些什么。
却说霄齐与晓司初分头行动,与王达离了县城,到天黑时,才来到李麦的村子。
“这是李麦家?”
霄齐看着眼前半塌的茅草屋,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连床都是几张破木板堆叠而成,根本看不出是可以住人的房子。
“是。”村长道:“他就住这里。”
霄齐继续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村长听到霄齐的问题,突然叹了口气,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瞥了一眼王达,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王达当差多年,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只能无奈地苦笑,“老村长,莫怕,你就如实说。”
“这……”村长的目光在王达与霄齐之间来回穿梭,还是不敢直言。
霄齐也看出他怕官府,于是改口道:“老人家,我们是来查李麦的案子,替他申冤的。”
“申冤?”村长怔了一怔,狐疑地问道:“果真吗?”
“果真!新任县令不是才上任么,他为人正直,所以才叫我们来查从前的冤假错案。”王达立刻真诚地附和道。
“哎呀,那可真是大好事。”
村长沉默半晌,终于相信了二人的话,喜出望外:“这么说,伊宁县的天终于要亮了!”
“对对,您快和我们说说,李麦究竟是什么情况。”王达继续问道。
“唉,李麦这孩子,可是苦命。他娘亲早亡,给李老头留下一双儿女。虽然家穷,幸得李麦这孩子孝顺,又勤快能干,心地善良,咱们村子里那是有口皆碑的。”
“前年时,村里的李婆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叫岁娘,贤惠漂亮,还会做一手好豆腐。只因父母双亡,没有依靠,看中李麦这孩子踏实,于是结了亲。婚后他们小两口也做起了去县城卖豆腐的营生,眼看着日子是一天天好起来,谁承想……”
村长说道此处,悲愤交加,哽咽起来:“那一天,老朽家搭牛棚,李麦来老朽家帮忙,所以岁娘和李丫头去县城卖豆腐……一去不复返呐。”
“李麦去县城里问,才知道有路过的老爷,看岁娘和李丫头年轻貌美,就将她们俩强行带回府里了。李麦去府上找人却被乱棍打了出来。”
村长越说越恼怒:“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畜生都不如啊!李老头不得已去报官,谁想到县官与那富绅狼狈为奸,反说李老头是诬告,判他父子二人每人杖刑三十,李老头那把老骨头撑不过,一命呜呼,就连李麦也被打断了一条腿。”
“那富绅还不解气,派人来,扒了李麦的房子,只剩这么个破屋还是在废墟基础上抢修出来的。老朽劝过李麦来老朽家里住,这孩子却是心灰意冷,说什么都要抱着孩子回这破屋子。”
“你说孩子?李麦还有个孩子?”霄齐连忙问。
村长唏嘘道:“是啊,只是……唉,那孩子今年再没见过,想是没能熬过冬天。”
“这漏风的房子,大人都很难捱,那婴儿才五个月,哪里经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