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到了寺庙后,林落就一直在房间休息。身体日益恢复,但精神却愈发疲惫。他开始频繁做梦,若梦到的都是好事也还罢了,可他偏偏梦到的都是丧尸世界里那些可怖的场景:满目疮痍的城市,堆积如山的尸体,艰难生存的人类,以及身边一个一个消失的朋友。开始时,他本以为这只是小问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想得太多,想他的队友,想他的保护对象,想那里还未完成的事,所以才会经常做梦的。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只需要休息几天就好。可是在连续一周都未能好转的情况下,他渐渐意识到,这好像不是简单的做不做梦的问题,而是他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他骤然从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丧尸世界来到这个安静祥和之地,这巨大的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心理落差和不适应才是他频繁做梦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状况也越来越严重,不仅限于做梦,有时还会出现幻觉、幻听,情绪上也有了变化,变得焦虑、烦躁、不开心。
意识到自已的问题后他便在脑海中检索关于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案,只是很快他就放弃了,都不适合他。这里既没有药也没有心理治疗师,虽然有张起灵和那些喇嘛在,可是他又不能对他们讲那些事,看来只能靠他自已了。但是自已治疗自已这既没有临床案例也没有治疗方法,这可怎么办?
想了半天也没出可行的方案,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只好出门去逛逛。来了这么长时间,他走的最远的路就是到院门口看张起灵凿石头,其实有时候听他叮叮当当有节奏的声音也能缓解一下他的精神,但他又不是一直在那凿石头,当声音停下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焦虑、烦躁,然后他就趁张起灵不注意时悄悄起身回到房间继续躺尸。
但是张起灵真的没有注意到吗?怎么可能!以他那么敏锐的感知力又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的不对劲。只是他不理解,不懂,这才没有戳破。但是他一直在暗中关注,想知道他为何如此,为何短短几日他的情绪就变化得如此之快,一点也没有刚开始时那种乐观积极的态度。
等林落再次从房间出来,没有发现张起灵,不知道人去哪了,但他也没有在意,他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的消失。他顺着小道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在道路的尽头,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诵经声,驻足聆听了一会儿,发现那空灵悠远的经声竟然缓和了他心中的焦虑,让他的灵魂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在此之后,他就多了一个去处,喇嘛们诵经的经堂。他每天都会按时来这里聆听梵音,久而久之,和这里的僧人熟悉起来,状况也有所缓解。但是在认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后,他从大师那里知道了一个故事,了解了一段往事。也是这段往事,在他本以为已平静的心湖丢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让他的心再次无法平静,也让他的情绪回归了焦虑,同时染上了愤怒与忧郁。
他从上师那里得知了一段张起灵的往事,了解了一些他的过往,知道了那些残忍的人类,也知道了爱他的父母,原来他的名字真的是有一段故事,他就说,爱孩子的父母,怎么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呢。
回到住处,张起灵已经回来了,正靠着那块石头坐着,低头闭目,不知在想着什么。林落走过去,蹲在他前面看他。张起灵一开始并不想理会他,以为林落看够后就会自行离去,可是他却一直不动。无奈之下,他只好睁开眼睛看他。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目光交汇。林落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有虚无,空洞且迷茫。而张起灵在林落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浓厚的悲伤。只是他还是不理解这种情感,依旧不知如何表达。但是他却感觉到了那情感中的不舒适,那种感觉就好像就是有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他想要摒弃它,却无法成功。他的目光一直被林落吸引,无法挣脱。
两人对视半晌,直到林落出声打破平静,问道:“张起灵,我可以叫你‘阿官’吗?”
张起灵疑惑,不知他为何如此说。林落给他解释,“我刚刚听了上师说你的故事,你的阿妈给你取名叫‘小官’,但我想那是独属于她的名字,可是我又不喜欢叫你‘张起灵’,所以我才想了这个称呼,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阿官?”
“阿妈?小官?”张起灵低声呢喃,他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想过他也是有母亲的。
“对啊,你来这里就是来见她的,不是吗?”
张起灵摇摇头。
林落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知道。他就算来到这里,要见她,却也不知她是谁,又为何要见他。
林落站起来,想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却因为蹲久了腿有点麻,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好在张起灵及时站起来扶住了他。他原地跺了两下脚,短暂缓解了一下麻木,然后在张起灵的搀扶下坐下。张起灵坐在他的旁边,没有说话,但是伸手给他捏了两下,很快他腿上的麻木就退了下去,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林落想了想,又说:“你知道上师为什么让你在这里雕石头吗?”
张起灵没有说话,当然,林落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又自顾自地说着:“上师说,你是一块石头,心中没有欲望,没有感情。可是我却不同意他的说法,如果你没有感情,那为什么又会救我呢,为什么又会对我这么好呢?刚来那几天,我一直闷在房间没有出来,你顾忌着我要休息,一直没去动这块石头,直到我从房间出来,你才再次开始。这难道就不是一种情感的展现吗?爱是付出,欲是索取。你只是不懂,你只会付出,却不懂索取。你心中有情,但没人教过你,你的感情没有被触发,所以你不理解,不会表达。上师想让你自已去想,可是这样太慢了,你又不是圣人,能靠自已悟道!你需要体会,需要触摸,需要去感受人世间的情与爱。”
林落说了这一大段话,他不知道张起灵有没有听懂,也不知道自已说的对不对。他只是想按着心中的想法去做,于是便问张起灵,“我最近感觉心情很不好,你可以陪陪我吗?”
张起灵依旧没有回答,林落不管他,起身拉起他就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向他发问,“阿官,你知道这个寺庙叫什么吗?”
张起灵没回答,林落又问:“这座寺庙不小,修建起来应该会花费不少钱,是谁修的?他们怎么会修在这里,平时应该不会有人来吧,那他们用什么来维持生活?”
“还有那个德仁喇嘛,虽然很隐晦,但是我感觉到了,他在观察我。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喇嘛,他为什么要这样,显然他有秘密。你说,这个秘密和这座寺庙有关系吗?”
“不知。”
林落听到张起灵终于回话了,心下有些开心,虽然不知他回的是哪一句,但没关系,有了反馈就行。之后他便拉着张起灵不停地说话,有时张起灵会回他两句,但更多的还是沉默。
从此之后,他每天都会拉着张起灵行动。有一天,他说想下山去看看,张起灵以为林落是对这个世界好奇,所以没说什么,直接带他下了山。但下了山后,林落只是找了一个生活气息浓厚的地方住了下来。
他会在每天下午带张起灵去逛公园,在那里,他们能听到老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那些家长里短、岁月故事如同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暖而又真实。也会在每天清晨带他到幼儿园门口,体会那里最纯粹也最热烈的情感。在那里,每天都上演各式各样精彩纷呈的故事。孩子们为了逃避上学,可谓是十八般武艺接连上演。有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眼泪,装作身体不舒服,试图让父母心软;有的孩子撒泼打滚,在地上哭闹不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还有的孩子巧舌如簧,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想要说明父母同意自已不去上学。而父母们呢,也各有应对之策。在这场“博弈”中,有的孩子因父母的心软而成功得逞,欢天喜地地逃过了上学;有的孩子则在经过一顿“皮带炒肉”的严厉教训后,哭哭啼啼地被送进了校园。
幼儿园门口的这一幕幕,充满了生活的真实与趣味,那是他在以往的生活中从未见过的场景。林落带着他来这里,似乎有着更深的用意,只是他还尚未明白。他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泛起了层层涟漪,对林落的举动也越发地好奇和疑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