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阎婆,心中翻江倒海,眼里晃着泪光,说,“这是您孙子呀,您的亲孙子,叫宋大海。您想想,他今年正好十二岁了。是他娘死的那一会儿,把他生下的,是个背生子,可您看长得多出息!”
宋太公已经感到了什么,背上生出一股凉气,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定是阎婆媳的母亲,他的心情愈加复杂麻乱起来,就问:“你可是那女人的亲娘?”
阎婆稍一愣怔,很是平静地说:“唉,我呀,要是这孩子的亲姥娘可就好啦,我也就不会带他来认祖归宗了。您想错了,我不是她的亲娘,我见过她的亲娘,可我不是。这孩子是在三个月的时候,她的姥娘把他交给我的,给我说了他的身世,也说了您和您家的情况。这些年,这孩子一直跟着我,这不,我的身体不行了,我有了病,也不知还能活几天,我就怕这孩子受了委屈,我也怕你丢了孙子,我就给您送来了,让他来认祖归宗。他姥娘交给我的时候呢,给了我这个信物,说这是您家老太太,给她儿媳妇的信物,两只镯子的另一只,让这孩子的亲娘带走了。至于这孩子的亲娘,”阎婆压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大海正在旁边四处张望,大概是好奇吧,就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孩子的亲娘被害了。只听那女人给我说,是被人害了。说来,这孩子命苦啊。好在还有您这么壮实这么和蔼的爷爷,这孩子又是有福的呀。”
宋太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又问道,“那这孩子的姥娘哩?去哪里了?”
阎婆就说,“他的姥娘啊,因为自已的女儿被杀了,也许是觉得没了依靠把孩子交给我之后,隔了几天就吊死了。他姥娘活着的时候,跟我相处过,知道我还靠得住,才把孩子交给我的。”
宋太公到底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为了慎重起见再问道,“那他是在什么地方把这孩子交给你的?”
阎婆说,“我呀,跟这孩子的姥娘,从她一家来到郓城就认识了,她不敢把孩子交给别人,怕孩子受委屈,就交给了我。那个时候啊,还有老头子和我过日子呢,可是过了不到三年,老头子这不也病死了,剩下了我自已。我的孩子呢,在河北当兵,打仗死了,女儿远嫁,常年见不到几回。好啦,孩子交给您了,我也就放心了,我的心事啊就了了,但愿这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长,长大了定有出息,这是当年我给他起名字的时候,人家测字先生说的。”
说罢,又对大海说:“大海呀,姥娘走了,姥娘要回老家了,跟着爷爷好好的,听爷爷话;爷爷啊,比姥娘日子过得好,会让你吃好的,穿好的,喝好的,啊?”
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新的环境发愣的大海,也听到了两个大人的几句对话,此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过脸来问道,“姥娘你去哪里?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爹我娘为什么不回来?你说过我爹我娘要回来的。”
阎婆一听这话,泪水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她蹲下身来,把大海抱到胸前,拍着他的背说:“大海呀,你爹和你娘啊,她们眼下还回不来,你在爷爷家里好好的,会等到你爹和你娘回来看你的,啊?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你也可以自已去找你爹和你娘。如今呢,你找到爷爷了,姥娘放心了。姥娘呢,回老家了。啊?”
说着,阎婆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大海此时撕心裂肺的哭着说:“姥娘你不能走,你在这里陪着我,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宋太公看着孩子和这女人,心里也酸酸的,可头脑是清醒的,他似乎从娘俩的对话中感觉到了什么,就又将信将疑地对阎婆说,“这孩子不是叫你姥娘吗?那你不就是......?”
一听宋太公这话,阎婆赶忙站起身,说,“老人家,他娘活着的时候,不是叫我婶子吗?这孩子交给我的时候才三个月大,从他懂事儿,我就让他叫我姥娘。从小就一直这么叫着,难道我能让他改口吗?我也真的想是他的亲姥娘,可惜呀,我没有这个福气呢!唉!”
宋太公听了这话,似乎明白了一切,就点了点头,心里早已经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了。天上掉下个大孙子,凭空拣了个大孙子,圆了他的孙子梦,也实现了他多年期盼的平生最大愿望,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招呼大海说,“孩子啊,来,过来,让爷爷看看你,爷爷跟你说。啊?”
趁着太公这句话,阎婆就把大海使劲推到了宋太公的身边,宋太公一把将大海搂到怀里来,上下的打量,仔细的端详。大海却从太公的怀里使劲挣扎出来,宋太公抓着孩子不松手,孩子奋力地向外挣,太公的妹夫一看这情形,就对阎婆说,“你看,这孩子不让你走啊,多可怜呀,太公家里呢,也就他一个人,别的人都是在他家做活的。要不你在这里给他家当个保姆,收拾收拾家务,拉巴这孩子吧。太公你看这样好不好?”
阎婆不是不想在这里啊,可自已已经重病在身,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再说在这里待久了,夜长梦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了馅儿,一旦露了馅儿,让宋太公识破了自已的真实身份,那时候可就麻烦了,就算死,都死不出好死了。还有那宋江,到底是死是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听很多人都说那宋江多么多么了不得,江湖上如何如何,倘若让宋江见到了,不就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她给灭掉了?
这样想着,阎婆就对管家使了个眼色,汪着一眼的泪水,把管家招到一旁,对管家说,“我呀,已经查出了肺痨,我在这里传染孩子,我也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所以啊,你给太公说,给孩子也说,麻烦你操心,就把孩子先带进去吧,我也好走。要不,他不让我走哇。”
管家明白了,太公也大体听到了阎婆的话语,明白了眼前的孩子真的是自已的孙子,那心情早就激动得无以复加,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可他只是觉得一股一股的暖流,直往胸口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已竟然能有了孙子,自已的香火有人给接续了。他这么多年,打从宋江成人以来,一二十年过去了,就盼着宋江娶个媳妇给他生个孙子啊,宋江走南闯北也好,颠沛流离也好,历尽磨难也好,只是一直不婚,而老二宋清跟他哥一样,令他心里好生难受。他早就已经对抱孙子这事儿彻底死心了。可他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个孙子,并且这孙子还真的是他宋家的血脉,宋江的骨肉。
正在高兴的思量着呢,管家过来对他说,“太公啊,你看这女人说的也是实话。你老人家有了孙子,天大的喜事儿啊,既然这女人不想在这里,那就放人家走吧。”
太公一想,既然人家把自已的孙子拉扯这么大,不知有多么难!不能就这样白着人家吧?宋太公就对阎婆说:“你看,孩子的姥娘啊,你从他三个多月就照看着,把他拉扯这么大,不容易,我们宋家对你理当千恩万谢,我老头子就算给你磕三个头都不为过;他爹要在跟前,我定要让他给你三跪九叩。这样吧,让管家替孩子的爹,给你磕三个头吧。磕过以后,你一定得跟我到家里吃个饭,我必须得给你点银子,表达俺宋家对你的谢意。”
太公让得恳切,阎婆也不好再推辞,就答应了太公的请求,跟着太公进了家门。吃过午饭,太公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两人推让半天,阎婆见太公一片真诚,也就接下了银子,又抱了抱大海,这才含泪离去。
大海又哭着去追阎婆,却被管家一把扯了回来,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哭喊:“姥娘!”
管家抓着大海的手腕往回拉,大海却使上吃奶的劲儿,想要挣脱管家的大手,再去追赶姥娘。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能从管家手中挣脱呢?
大海挣扎了一阵,眼看着阎婆走远了,拐了个弯没了人影。大海跺着脚哭,他想蹲在地上蹉着脚拼命哭,那样这些可恶的大人就会把姥娘叫回来。以往,他在姥娘跟前,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时,就经常这样干;而这样干的结果当然是每次胜利者都是他。可眼下似乎那一招使不上了,因为管家的大手好有劲,抓着他往上提着,像提个小鸡似的,他根本就没有蹲下去的可能。他又使劲哭了几声,从眼角里瞅了瞅身边这两个大男人,似乎不买他的账,唉,看来再哭也没用了,这才抽噎着,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傻愣愣的直看宋太公。太公便伸出双手说:“来,孩子啊,别哭了,再哭也哭不回你姥娘了。让爷爷看看你,来呀。”
管家便把大海推到了太公的跟前。宋大海虽然人不大,可心眼儿多的很。他知道,姥娘走了,不会再回来,往后他就要跟着这个自称为爷爷的人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