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斯来到成阳官,守门虎责军报告说皇上去甘泉官了。李斯又急忙驾车来到甘泉宫,一打听,二世正在兔园里逗乐呢。李斯迟疑片刻,让传事太监奏报他有要事求见。传事太监进去了,李斯在门口守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奏事太监回来,说皇上让他稍候。李斯只好耐心等待,又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李斯抬头看看太阳已近正午,又催促太监入园奏报。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话来,让李斯到兔园兴波殿。
李斯来到兴波殿,里面没有一个人,只好站在殿外等候。尽管他是丞相,但在宫禁之地也不敢轻易走动。又过了半个时辰,二世才在赵高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兴波殿。二世一边坐下,一边不停地说着:“朕今日玩得真开心,难得郎中令心机过人,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小小的兔子也能玩出花样来。”
赵高一面为二世擦汗,一面赔笑道:“让皇上高兴是奴才们应尽的职责,只有皇上高兴了.天下百姓才会高兴。皇上只有玩得开心,才有精力料理国家大事。”
“说得有理,有理。”二世一边点头,一边才转向李斯,“丞相到此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朕还要去戏兔呢。如果丞相没有什么大事,也陪朕去戏兔,可开心啦,丞相活这么大只怕也没玩过戏兔的游戏吧?”
李斯怕二世把话扯远,急忙奏道:“臣是有要事奏报皇上的。”
“唔,什么要事,请丞相快快说来。”
“臣昨日接到由儿从三川郡送来的家书,说泗水郡境内发生大规模农民暴动,势头很旺,目前已经攻克陈地,正向西方扑来。”
二世看看赵高:“有这事么?你不是说昨日送来的文书是关于盗贼扰民的事,怎么今日变成了农民暴动?”
赵高心一横,连忙答道:“的确是盗贼扰民的事,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有大规模暴动呢?依臣之见,也许有人故意谎报军情,以此骗取朝廷钱财。”
赵高说着,故意停顿一下,冲着李斯狞笑道:“丞相,你以为呢?”
李斯也不示弱,冷冷地反问道:“以赵大人之见,谎报军情、骗取钱财之人是我李斯父子?”
“这是丞相自已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赵高道。
“哼!”李斯冷哼一声,然后转向二世说道:“皇上继位不久,天下不稳,不必说一般百姓,就是朝廷内部皇室之中不也有不同政见之人吗?仅仅依靠杀戮是不解决问题的,必须安抚他们。让少有所养,壮有所用,老有所养,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归宿。这就要求皇上应当勤于政务,做出成绩来以谢天下百姓。可是,皇上整日听信谗言,亲近卑鄙无耻的小人,醉心王宫之娱,不思进取,百姓能不造反吗?何况统一六国之后,根本没有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相反,筑长城、盖阿房、建陵墓、修驰道,每一项工程不仅耗资巨大而且又要动用大批人力、物力。”李斯越说越激动,索性站起来指着赵高说道:“你身为朝廷重臣,不思辅佐皇上治国安邦,却引导皇上纵情声色犬马,今天带着皇上来兔园,明日领着皇上去猎场,不是鼓动皇上修宫苑.就是怂恿皇上建乐场,如此下去,朝纲荒废,吏制腐败,民不聊生,到那时就不是什么匪盗扰民了,只怕百姓要群起而反一
不容李斯说下去,二世暴喝道:“大胆李斯,你倚老卖老、不把朕放在眼中,今日呵斥这个,明日训斥那个,连朕也敢训斥。有人弹劾你专权犯上,朕起初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哼,以朕之见不是百姓谋反,倒是你李斯心存二心。”
李斯一听二世说他有二心,急忙辩解说:“请皇上明鉴,苍天可以作证,臣对大秦帝国,对皇上一片忠心。自从臣来到秦国,就把七尺之躯托付给大秦,数十年来兢兢业业、尽心尽职、竭尽所能辅佐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天下,臣的所作所为不敢有丝毫私心。正是臣的忠诚才赢得始皇帝的信赖,从一个相府小吏步步升迁到相位。皇上登基以来,臣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三更起五更睡,为皇上分忧解难。臣也每每训导儿女们为国尽忠,报效皇上知遇之恩,臣怎敢有二心呢?”
李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的忠心请皇上明鉴!”
二世看看李斯又看看赵高,向李斯挥挥手说道:“丞相的话联记住就是了,你回府吧,朕也累了,该歇息了。”
李斯走后,赵高走到二世旁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说道:“皇上今日本来开开心心,不想李斯搅了浑水,扫兴!”
赵高见二世仍在沉默不语,又大着胆子说道:“皇上如果累了,臣服侍皇上歇息,倘若不累,臣仍陪伴皇上再回兔园逗逗乐。”
“哼,还逗乐呢,朕的肺都快气炸了!”
赵高看看二世的脸色,揣摩一下二世心理,说道:“丞相管得太宽了,连皇上的起居娱乐也要过问,以臣之见,李斯自以为参与了沙丘密谋有拥戴之功,便居功自傲,动辄吹胡子瞪眼,对皇上尚且如此,一般大臣更不必说了。今日训斥皇上无非是表明他的个人权威,一旦传扬出去,会让百官认为皇权可渎,李斯会得寸进尺。如此下去,只怕皇上大权旁落。”
二世依然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呢?”
赵高来了精神:“严惩李斯,剥夺他的相位。”
二世摇摇头:“一点小事就剥夺李斯的相位,他本人不服,文武百官也不会服。”赵高想了想,又说道:“那皇上就给李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派他去骊山督查始皇帝的陵寝工程进展情况。这样,李斯一走,皇上眼不见心不烦,可以无忧无虑地取乐了。再说,皇上让奴才寻找的女子也快送到咸阳了,这事也要避开李斯才好—
二世想了想点点头:“父皇陵寝工程的确需要督查一下,就让李斯去吧。”心
赵高一听二世答应了他的请求,心中暗暗高兴,只要李斯离开咸阳,将来收拾他就容易多了。
巍巍骊山拦腰斩断,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裂口,始皇帝陵寝的封土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骊山(今陕西临潼县东南)为秦岭余脉,山势雄健,树木葱郁,远远望去,犹如一匹卧在渭水河畔张口狂饮的黑马。
《诗经》云:有骊有黄,以车彭彭。古时称黑马为“骊”,骊山由形而得名。
传说远古时代,盘古开天辟地后,女娲依照自身的样子捏土造人,后来发生了两大部落之战——炎黄大战,黄帝杀死了炎帝,但炎帝后裔蚩尤、夸父、刑天、共工继续战斗,为炎帝复仇。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共工又一次被黄帝的大将颛顼打败。共工仓皇溃逃,一头撞在不周山上,把不周山撞断了。那时天地之间是有四根柱子支撑的。不周山就是西北角支撑天地的柱子。不周山被共工撞断后,地势立即发生了变化,西北高,东南低,所以水向东流。并且西北的天也裂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女娲便到骊山寻五彩石补天。她找到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彩石,在补天时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余下一块丢到花果山下,后来经受日月精华天地之灵幻化成孙悟空。尽管女娲补好了天,但石头之间仍有空隙,这就是为什么冬天刮西北风的原因。《因为女娲曾在骊山居住,她死后,她的坐骑
水河边饮水时化成骊山。
一匹黑马便到了骊山寻找女娲,后来在渭
骊山有两峰,叫东绣岭和西绣岭,岭上长满苍松翠柏,景色宜人,气象万千。每当盛夏季节,这里便是避暑疗养的好地方。周幽王宠爱褒姒,曾在山腰温泉旁兴建骊山宫,供褒姒居住。骊山自古又是军事要塞,在山岭上筑有多座烽火台。这是针对犬戎入侵而设的,一旦敌兵来犯,点燃烽火,各路诸侯望见烽烟便知道京城告急,就会率兵救驾。
秦始皇统一六国前就曾来到骊山洗温泉浴,后来专门修筑了“华清池”。据说秦始皇第→次来到“华清池”时,见这里泉水清澈,而且温度适宜,不热也不烫,握在手中又柔软细腻.有润滑感,大加赞赏。恰在此时,看见池畔有一貌美的少女在埋头浣纱,顿时心旌摇动,情欲上窜,禁不住上前调戏那浣纱女,浣纱女又羞又怒,冲秦始皇脸哗了一口唾沫。秦始皇顿时觉得脸如针刺,疼痛难忍,连忙向浣纱女道歉。浣纱女见秦始皇态度诚恳,便饶恕了他,用纱沾泉水给秦始皇擦擦脸。接着,秦始皇不仅不感到疼痛,反而觉得面目一新,眼睛也比原先明亮了,头脑也清爽了。秦始皇正要再次感谢浇纱女,待回身寻找时,哪里见到少女的半点踪影。秦始皇认为自已遇到了神女,便下令在此筑舍修房,亲自书写“华清池”三字。华清池水可治病也从此传开。
后来,秦始皇经常到华清池洗浴,也时常到骊山一带游猎。这z《学一次,秦始皇在骊山游猎时酒醉,与随行人员失去联系,等到众人找到他时,他躺在一块大石上睡着了,侍从唤醒了他。秦始皇醒来,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这里的山神。山神告诉他.骊山为万福之山,在此修陵筑墓可保子孙万世为帝。后来,秦始皇又派一些精通玄理的巫士到骊山勘察一番,发现骊山的确是修建陵寝的好地方,便决定在此建陵,作为自已的地下寿宫。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扩大骊山陵墓的规模,曾派李斯、冯去疾、蒙武、赵高等人督查工程进展,现在该工程的具体监管人是子婴。
这次李斯被派到骊山,首先要见的就是子婴。
在陵墓工地上,李斯站在一个土丘上。听说李斯到来,子婴赶来拜见,说:“岳父大人来骊山督查工程何不派人早早通报一声,我也可在路上恭迎。刚才要不是听到属下汇报,还不知岳父大人到此。”
、李斯扬扬手,示意子婴免礼:“来时匆忙,又听说你去了丽邑督查工程,就没有派人告知,独自来这里看看,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讲太多的客套呢。这不,没有告知你,你不是也来了吗?二人边走边聊,李斯询问了陵墓封土的进展,子婴一一作了回答。
回到馆舍,天已过午,子婴命人摆上酒菜,李斯拒绝了。子婴见李斯这次来骊山督查工程不同于以往,谈话间流露出一丝不快,想了想,问道:“岳父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众人仰慕,为何话语间仍流露出几许不得意?”
李斯苦笑一下:“你都这样认为,老夫真是有口难言呀。”
“怎么,难道皇上有不利岳父大人之举?、”
李斯摇摇头:“我个人得失倒也没有什么,我是为大秦帝国担忧。始皇帝一统天下,希望赢氏江山社稷一世、二世,乃至千世、万世,可我担心一
李斯没有说下去,子婴也没有询问,过了许久,李斯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待在骊山工地,对咸阳的事不太了解。骊山的封土工程要尽快结束,拖得太久于国不利。”
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子婴听后十分困惑。李斯缓了缓,才解释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山东诸郡要发生大规模叛乱,后果不堪设想。”
子婴一怔:“岳父大人是预感,还是已经得到什么信息?”
李斯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我来骊山是被皇上赶出来的,其原因就与山东大乱有关,为了证实此事,惹恼了皇上。当然,皇上年幼,这都是赵高从中捣鬼。”
子婴一听李斯提及赵高,立即显出十分气愤的样子:“不是赵高怂恿皇上,诸公子怎会无辜被杀,蒙氏兄弟又怎会惨死狱中?秦国让一个来自邯郸的阉人指手画脚,真让天下人笑话!”
李斯知道子婴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有几分不满,便略带自责地说:“蒙氏满门被杀,我也有责任,可我也无能为力呀,我怕说话太多,祸及自身,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蒙氏满门惨遭屠戮。”“赵高是试着水向趟。自从公子扶苏自裁、蒙氏兄弟遇害,朝中权力的格局发生了变化,由三足鼎立变成二虎相持,满朝文武唯一可以和赵高抗衡的就是岳父大人你了,赵高当然会把你看做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打击你又打击谁?不在皇上面前诽谤你又诽谤谁?这叫养虎为患你必须联合冯去疾、冯劫等朝中肱股大臣对抗赵高,力争将其铲除。否则,岳父大人必定坏在赵高之手,只怕大秦江山也要败在这个佞人手中。”
李斯也认为子婴分析得有理。始皇帝末年,朝中权力集团主要有三派,一派是以公子扶苏为首的宗室派,包括诸公子、公主,朝中有位至上卿的蒙毅,懂刑律、掌法度,刚正不阿,深得始皇帝宠爱。外有蒙恬等人,手握兵权,拥有庞大的军防实力,控制着国家的重城要塞。第二派便是以李斯为首的官僚派,可谓实权派,文有李斯、冯去疾,武有冯劫,囊括三公之职又有大小官吏支持,把持中央大权,左右国家大政方针,他们开疆拓土,又横征暴敛,维护了大秦帝国的统治,却也把大秦帝国推向深渊。第三派就是以赵高为首的宦官派,这些宦官唯赵高马首是瞻。他们活动于皇室内外,掌握宫闱内幕,常利用自已特殊的身份欺上瞒下,巧取豪夺。尽管这些人没有什么政治主张,但他们却对权势垂涎欲滴,为了操纵权柄,随意蒙骗皇帝,又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为所欲为,无恶不作。
始皇帝在世时,这三派可谓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自从沙丘之变后,宗室派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实力人物几乎一个也不存在了,朝廷格局发生了变化。原先势力较弱的宦官派变得强大了,处处和以李斯为首的官僚派相抗衡,由原先的三足鼎立格局变成如今的二虎相争。李斯也很为自已当初答应赵高的要求而后悔,他没想到赵高竟是这等不讲信用、卑鄙无耻的小人。后悔归后悔,气恼归气恼,眼前下赵高已经在打他的主意,这是显而易见的。根据赵高一贯的所作所为,不早早寻求对策,一定会和蒙家兄弟二人一样的结局。
李斯便问子婴道:“依你之见,我现在应该怎样做才能化险为夷,避灾就吉?”入呵惯子婴分析说:“赵高之所以目空一切、为所欲为,全靠在二世跟前得宠,依仗皇上之势奴役百官、狐假虎威。岳父大人近来连连受挫,也是因为在皇上面前失宠,赵高才敢对你排挤,诋毁。所以,岳父大人当务之急是重新获得皇上的宠信。”
李斯长叹一声:“我何尝不想这么做,难呐。二世不同于始皇帝。始皇帝雄才大略,任人唯贤,不拘小节,正是这样,我才从吕不韦府中一小吏脱颖而出,为始皇帝出谋划策,辅佐他灭六国一统天下。始皇帝正是看重我的真才实学与治国安邦之术才步步擢升,直到相位。临终之际,始皇帝也对我信任有加,让我竭尽所能地辅弼幼主。可是,二世与始皇帝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他自幼就与赵高之流为伍,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又好大喜功、自以为是
李斯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他意识到在子婴面前这样评论二世有些不妥。尽管子婴是他的女婿,但毕竟是皇室宗亲,又是朝中重臣,一旦子婴将这些话传了出去对他将更加不利。李斯知道子婴的为人,他不会诋毁自已的,但有时可能会无意流露出去。
子婴猜中李斯的心思,也不点破,装作心不在焉地说:“岳父大人说得极是,二世确实是位享乐皇帝,在开疆拓土、洽理天下方面无法与始皇帝相媲美,二世的所作所为都是受着赵高的影响。赵高曾是二世的老师,他的思想和治国之道无不受赵高的影响。赵高曾私下钻研法典。在法令方面颇有见解;他推崇商鞅、韩非、申不害之流的主张,要求用严酷的法令治理天下,在这一点上,只怕要超过始皇帝。因此,岳父大人要想取悦二世,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李斯也认为子婴分析得在理,要求子婴说得明确些。子婴心想:你身为丞相,位居三公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官多年,洞察人情世态百相,怎么会不知道如何讨好二世呢?是知道做不出来,还是故意装作不知让我说出来,亦或其他更多的事由?无论如何,自已已经开了口,就毫无保留地说出去吧!
子婴继续说道:“赵高取悦二世靠的是声色犬马,这与他向来拍马奉迎的本性是分不开的。对于这些,正直的人根本不屑一顾,而赵高却能得心应手,拍马也拍得恰到好处,这叫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赵高把自已仅有的一些伎俩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是,赵高的所作所为岳父大人却做不来,而岳父大人的优点也是赵高无法取代的,这就要岳父大人扬长避短,发挥自已所长攻敌所短。”
李斯点点头:“当年我曾与许多东方客人一样被始皇帝驱逐出境,离开咸阳到灞桥后,我实在不甘心。因为那样离去,多年苦苦奋斗争来的位置都付诸东流,悲愤中给始皇帝上了一份《谏逐客书》。我凭借自已深刻的见解,精密的论辩和真挚的情谊打动了始皇帝,让始皇帝收回已经下达的逐客令。从那以后,始皇帝对我更加信任和重用。现在,又到了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上,看来也只好通过文字来帮助自已渡过难关了。”
“正是这样,只要岳父大人能投二世喜好再上一奏疏,也一定能改变二世对你的态度,逢凶化吉,永保相位不倒!”
子婴一番话让李斯的心绪由阴转晴,又对前途充满希望,他一扫刚才的不快,主动向侍从人员喊道:“快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