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的话让金虎愣在当场,他粗犷的脸上除了痛苦,还有后悔,但是最后更多的,还是无奈。
卿卿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一丝侥幸,趁着夜晚没有防备的时候下些黑手,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换钱而已,还敢在这儿出言质问我。”
金虎终于开口:“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不接这些活儿,我们吃什么,穷死饿死也是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本事不如人,我没话说。你们要杀要剐直接来就是。“
卿卿说:“你别找这些借口,这么好的官道,本是最不缺人过往的地方,随便开个铺子,好好种田都能赚钱,怎么不打劫就能饿死了?”
金虎一耳就听得出卿卿在套话,本不想上这个当,但是心中实在憋屈。
“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这翠屏山上的百姓,若是能活得下去,谁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
金虎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起了他们转为盗匪的过程。
这翠屏山附近本就是山区,耕地很少,很多地方几锄头下去就是石头,粮食产量就不高。
本来当地的百姓靠山吃山也还能过活,但是当年当今皇帝揭竿而起,和前大顺朝兵戈相向,连续三年民不聊生,就更不用说种田了。
好不容易等到新的王朝建立,得以喘息,那年大家种田格外卖力。
“其实谁当皇帝都不要紧,我们只是要一口饭吃。”金虎说道:
“那年秋粮大丰收,不曾想朝廷说国库紧张,原来的一成田税加上本色折色就得两成,直接翻了翻。
本来四成田税,剩下六成好歹饿不死人。可是又多了什么车脚钱、水脚钱。”
这下萧云澈也不明白了:“车脚钱是什么?”
“官府说是粮食要运到京都,要交通费;车脚钱是运输车的钱,还有运粮人的饭钱叫口食费,杂七杂八的。大丰收的年头,第二年开春树皮就都啃光了。”
萧云澈皱眉,他记得很清楚,建国元年,皇上第一条国策便是休养生息、减免税赋。
豫州为何不仅翻番,还立了这么多名目。
金虎接着说:“到了第二年第三年,情况一点都没好转。没办法,麦种都吃光了,只能将田地贱卖给那些官员富户,没想到租地也不行。”
萧云澈忽然想起来:“我记得永真三年,豫州大旱,朝廷是给拨了银赈灾的。”
“哪有什么旱灾,永真三年风调雨顺,那年我就是沈员外家的佃户,那是我最后一年种田,不可能记错。”
几人面面相觑:竟然敢谎报灾害。
萧然说道:“豫州离京都这么近,竟也不怕被人发现。”
萧云澈回答道:“永真三年,朝中官吏人数还不多,很多位子上都没有人,是在永真四年之后才逐渐完善的。”
金虎冷笑一声,但是更多的还是无奈:“倒是下来大官了。”
众人支着耳朵听他说。
金虎继续说道:“我没见到,我们隔壁的二狗说的,下来巡查的大官和豫南的父母官坐在一起喝酒,还逛窑子。有什么用!”
萧云澈倒是忘了这一茬:按察司年年巡防,回京复职都是一切正常。
眼看金虎说的愈发低沉,萧云澈眼神示意萧然给他松绑,倒了碗水:“坐下说吧。”
“在豫南难活,就算不种地,在山里砍柴要交林税,路上开个铺子要交过税,还有什么蒲篓税、神佛税。老百姓哪年都能听几个新名目。”
豫州穷是京都人人知道的,不是闹灾就是缴税少,年年拖欠年年催,但是从来也没交全过。
若是按照金虎所说,这么多税,都去了哪儿呢。
卿卿感慨道:“也是苦命人。”
“若是能过活,谁愿意落草为寇?”金虎也颇为无奈。
“那你们占山为王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官府来管你们吗?”萧云澈问道。
“有啊,那年有官兵突然抓了我几个兄弟走,山里好藏人,其他人他们没抓着。过了阵子,来了个官兵来山脚下传信,说县太爷请我们喝茶。”
“县太爷请盗匪喝茶?”卿卿难以置信,反问道。
“我也不信,但是我们这一群兄弟一家老小都在山上,官兵每次来都抓几个人走。我这大当家的不能干等着伸脖子挨刀,既然说是请我喝茶我就去了。”
卿卿赞赏道:“你也算个敢担当的。”
金虎无奈笑道:“人被逼到尽的时候,不担当也得担当。去了之后果然是请我喝茶,但是……”
众人都等着,金虎却不说了。
令狐舟按耐不住:“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但是,让我们帮官府做些官府不好出面的脏活。”金虎是个直肠子,也不会弯弯绕。
本来想这是不能说的事情,但是本来心里就憋气,卿卿一激,令狐舟一催,说也就说了。
“反正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了,还不让说个痛快吗!”金虎一拍桌子。
“所以……今晚的事,也是官府让你做的?”卿卿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
她这么一问,金虎好像突然醒了过来,他陷入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中。
再开口时,竟是令人意外的平和语气:“姑娘,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告诉你也无妨,就是官府下的令。但是若你想让我明天出去给你作证,那是不可能的。”
不必问为什么,卿卿也能想得到原因:他不是一个人。若是萧云澈调查完走了,受罪的还是他们。
卿卿:“我明白。”
没有谴责,这样直接接受倒是让金虎没有想到。
“今晚你在这儿折了这么多弟兄,你回去也可以交差了。我们可以放你走。”卿卿说。
金虎却不信她的话,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萧云澈——他知道这个王爷才是说话算数的人。
“她说的就是我们的决定,你可以走。”萧云澈点点头:“但是你要把驿长的妻儿放回来。”
“真的?”金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卿卿道:“本就不是你要杀我们,你们不过是一把刀而已。我们也没损失什么,你可以走。”
金虎终于相信,连声:“好好,我回去就让他们回来。”
眼看着金虎要出门,他突然回头,又走了回来:“各位今日放了我,有件事我也跟你们说说。”
众人都看着他,他似乎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说:“这些年我们替官府做了不少脏事,但是直接灭口的,你们还是头一波。”
“那之前的都是怎么做?”萧云澈问道。
“各有不同,有直接塞钱的,有拿刀吓唬的,有绑架随从的。”金虎如实说。
萧云澈不死心:难道我北梁就没有个硬骨头吗?他问:“就没有软硬不吃的?”
金虎冷笑道:“这位王爷,就是软硬不吃的,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