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祝长生的祭日,碧云庄挂上白缎,庄内一片寂静。
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便下起雨来。雨丝倾斜地洒下,带着股迫人的寒风。
祭礼之后,祝余来找镜梨。
镜梨转身,微微偏着头看向他。
曾经那个一袭明黄色衣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身披白衣,变得沉稳内敛,脸上的稚气也悄然褪去。
祝余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眼泪如珍珠般滚落,流露出深深的悲凉。
镜梨问道:“她醒了吗?”
祝余点头回道:“醒了,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时而自言自语,还需休养几日。”
镜梨道:“好,我走了。”
祝余急忙喊道:“李喻已是半神之境!谁也杀不了他,你去只会送命!”
“哦?”镜梨来了兴致,“半神境界吗?有趣。”
若是能杀了李喻,再吸取他的灵力,岂不是她也能一跃半神?
雨愈演愈烈,耳畔尽是风声吹打树枝,发出的声音沙沙作响。
祝余与镜梨闲谈几句,便离开了。
沈思齐等人自游廊另一头走来。
镜梨目中清愁,神情娴雅地站在屋檐下。
她肩上绣着仙家法符的红色飘带,随着轻风飘动。一袭束腰的白衣棉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背影却透着几分隔绝。
“要走了吗?”沈思齐温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随即她的肩上落下红色的披肩。
镜梨朝沈思齐略略一点头,疏离有礼。
君樾抱剑侧立,目光停留在镜梨身上,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还回天虞宗吗?”
“不回了。”镜梨停顿了一下,她眼底愁绪叠加,接道:“天虞宗就交给你了,你便是新的宗主。”
君樾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镜梨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她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你去哪?会有危险吗?”桑榆拉住镜梨的衣袖,眼底透着不安。
镜梨轻推桑榆的手,道:“我已无牵无挂,世间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死了也无所谓。”
镜梨往雨中走去,真气萦绕周身,形成透明的法罩,隔开了倾盆大雨。
桑榆大声问道:“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还是不要再见了。”
沈思齐望着镜梨远去的背影,他的心情就如同这场大雨,难过又压抑。
君樾纳闷了,“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只有沈思齐知道,镜梨是妖,她的全族被灭,只剩她一人独活至今。
镜梨此行,必定是去千云宗寻仇的。
“走吧。”说着,君樾抬步走去。
桑榆跟在身后问道:“去哪里?”
君樾:“回天虞宗。”
往前走了几步后,君樾停下脚步,侧身看向站在原地的沈思齐,问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嗯……”沈思齐沉思一会,道:“我也不知道。”
君樾道:“一起来吧?”
“嗯?”沈思齐疑惑。
君樾:“跟我去天虞宗。”
东吾山之巅,天虞宗立世百年,传任宗主一共一百七十六代,而镜梨便是这末者。
天虞宗与世隔绝,不染喧嚣,寂静得只能听见鸟儿欢叫,以及剑鸣之声。
时隔三百年,沈思齐再次踏上这片故土,他思绪翻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天虞宗大门一入,便是观礼台,是新弟子拜师入门,接受师尊授意的地方。
恍惚间,耳边响起她的声音:“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仿佛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眼眸清澈纯净的少女再次站在自已的面前。
沈思齐的心被刺痛着,他闭上眼睛,停止所有的回忆。
“你怎么了?”君樾问道,他上前一步道:“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沈思齐低声回道:“无妨。”
几人继续往里走。
庭院中的亭台映衬着浓绿的花草树木。楼阁之间建有穿行的走廊,廊下摆放着几张花木桌椅,供人休憩畅谈。
走至尽头,是一个宽敞开阔的空地,为门内子弟提供练剑的地方。
那棵梨花树还在盛开绽放,沈思齐眼底的泪光在暗暗闪动。
“这个剑招太绝了,好看又很强,可有剑称呢?”
“便叫镜花水月吧。”
……
沈思齐脚下一晃,差点跌倒,好在君樾伸手扶住了他。
君樾皱眉,“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沈思齐抬手摁着额头,视线已被泪水模糊。
乌云密布的深夜,镜梨跪在双亲以及族人的坟前,寒风迎面吹来,孤独的背影被吞没在黑暗里。
纤细的手指抚上墓碑,镜梨眼眶红润,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即使是搭上我的性命,我也要给你们报仇。千云宗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腰间的风铃剑不受控制地出鞘,周遭掀起阵阵狂风,铃声震耳欲聋。
良久,铃声戛然而止,风铃剑倒插在镜梨脚边。
镜梨的眸色变得猩红,身上的妖气不断扩散出来。
深秋的夜晚,夜风微凉,月亮被夜雾隐隐遮住,虫鸣声此起彼伏。
君樾心里压着一件事,于是趁着镜梨不在,独自来找沈思齐。
长廊之下,沈思齐背影笔挺,单手背在身后,一袭白衣似雪,如月中仙人,散发出孤冷的气息。
君樾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像……简直像极了,仿佛死去的月寻川回来了一样。
沈思齐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目光,他缓缓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沈思齐的轮廓清晰干净,他逆着月光站在君樾面前,眼神清静,却又有些疏远。
沈思齐轻笑一声,问:“为何这般看着我?”
君樾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休息了。”说完,沈思齐抬步往前走来。
君樾在沈思齐路过自已身旁时,猛地出剑刺去。
沈思齐下意识地开扇抵挡,灼热的火焰瞬间挥出。
君樾顿时热泪盈眶,声音颤抖道:“扶光之火……你真的是月寻川?”
不好,居然没有控制住。
沈思齐不慌不忙道:“你认错了吧?我这就是普通的火系法术,怎会是那仙姿玉质的仙尊呢?”
沈思齐快步离去,害怕多待一秒,就会暴露更多。
“师兄!”君樾失声喊道。
沈思齐身子一僵,他回头,余光瞥向泪流满面的君樾,而后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
君樾盯着沈思齐渐行渐远的身影,他双手握紧拳头,眼神又悲又喜。
“师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