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下了许久的雨也渐渐停了。
郑煜从树丛里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整个草地还处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寂静无声,也看不清人影。
荒草被暴雨冲刷后躺倒在烂泥里,把路都遮没了。
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有零星几颗冰雹洒落在混浊的水面上。
郑煜苦恼地叹了口气,他因小腿伤口发炎,掉队了。
这两天以来,他日夜赶路。原本想在今天赶上大部队的,谁成想,他竟又碰上了这倒霉的暴雨,还夹杂着拇指大小的冰雹。
砸得他生疼不说,还害得他耽误了半晚上。
他骂骂咧咧的咒着这鬼天气,从树丛里钻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这时,一股凉风吹来,冷得他连打几个寒颤。
他这才发现,他的衣服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唉,要是有火能烤一烤就好了!”他看着顺着裤脚流下的水出神的想道。
他使劲扭着衣服,想将雨水从他湿透的衣服中挤出。
“不过是妄想罢了。”
在他掉队前,连里就已经因为没有引火的东西而只能生吃干粮了。
但他扭完衣服的手又下意识地伸进裤袋里,忽然发现手指触碰到了一点黏乎乎的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喜,连忙蹲下身子,将裤袋翻过来。
果然,在裤袋底部念着一小撮的青稞面粉。
面粉经过雨水一泡,已经变成稀糊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稀糊刮下来,收集起来,发现居然有鸡蛋大小。
他爱惜地捏着手中的面团,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我今天才发现它!”
郑煜已经一昼夜没有进食了,这会儿看到了能吃的东西,更觉得饥饿难耐。
为了不一口吃完,他将面团小心地搓成长条。正要送入嘴边的时候,郑煜突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叫声。
“同...志...”
这声音那么微弱、低沉,就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郑煜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已出现了幻听,愣了一下,准备继续将面团送入嘴里。
但是他又怕是真的有人,便一瘸一拐地向着刚才声音的方向走去。
郑煜蹒跚地走了一段路,并没有发现人。在他以为自已是出现错觉,准备席地而坐的时候,那低低的声音又传来耳边。
这次郑煜确信,这附近的确有人!
他拖着伤腿四下寻找着,终于在一棵小树底下找到了一个人。
眼前这人倚着树杈半躺着,身下是一汪浑浊的污水。看样子,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挪动过了。
他的脸色更是吓人,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紧紧地贴在他的前额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滴滴地流着,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紧闭着,只有喉结在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干裂的嘴唇并没有受到雨水的滋润,反而因为雨水的浸泡而发白。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一张一合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同...志......同...志...”
他听到郑煜的脚步声后,吃力地张开眼睛,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坐起来,但他已经动弹不得。
郑煜见此情景,眼中一阵酸涩。
在掉队的这两天里,他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战友倒下来了。
“一定是饿坏了!”
郑煜想着,连忙上前搂住战友,将手中的青稞面团递到他的嘴边,说:“同志,快吃点吧!”
那人抬起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了郑煜一眼,吃力地举起手推开他的胳膊,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没...没用了。”
郑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望着那张被寒风冷雨冻得乌青的脸,痛苦地低头抱着他,说:“老天爷,我平时虽没有好酒好菜的供奉你,但我也是诚心诚意的,将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拿来供奉你,信奉你!我所求无非是家人朋友能平安健康,我的战友能死得其所,没有那么多的痛苦。这要求,很高吗?!”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他们不应该无声无息地倒在这里,他们都是坚强、勇敢、有抱负、有决心的好战士!即使是死,也应该是死在战场上,为他们的理想多出一份力!你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情到深处,郑煜不能自已。
那同志听到他的话,抬手想要安慰他,但抬到一半,手又无力地落下。
郑煜见此,自责又恨恨地抹了抹眼泪。
他抬头望向那雾蒙蒙的远处,随即拉住同志的手说:“不要放弃!走,我扶你!”
那同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忽然用力睁开了眼,右手指着自已的左腋窝,定定地看着郑煜,急急地说:“这...这里!”
看样子,他刚才是在积攒力气,想要告诉郑煜什么。
郑煜不解地将手插进那湿漉漉的衣服,他摸到同志的胸口,已然和衣服一样冰冷了。
在左腋窝里,他摸出了一个硬硬的纸包,递到了同志的手中。
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
揭开党证,里面并排摆着几根火柴。
干燥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聚在一起,正压在朱红的印章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动。
“同志,你看着...”
他艰难地伸开一根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嘴里小声地数着:“一,二,三,四......”
一共七根火柴,他却数了很长时间。数完了,又望了郑煜一眼。
“我明白了!”郑煜高兴地点了点头,仿佛看见了自已正抱着那同志,依偎在一个通红的火堆旁边。
“记住,这...这是,大家的!”
他蓦地抽回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举起手,直指着正北方:“好...好同志,你...你把他带给...”
他眼中死灰般的颜色忽然消失不见,发射出了一种喜悦的光。
他合拢了夹着火柴的党证,双手捧起,小心地放到郑煜的手里,紧紧地将党证和郑煜的手握在一起,双眼直直地盯着郑煜的脸。
郑煜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逐渐被眼泪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