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声音微弱,仿佛已然破碎,如同来自幽冥深处的低语:“谢谢……”贞儿。
许是这声音太过虚无缥缈,让人近乎感受不到生机的存在,裴怀贞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揪起了一瞬,隐隐传来一丝刺痛。
这少年终归与别人有所不同,当他跪在她面前,愿意献出一切,求她怜惜的那一刻,她的心确实软了几分。
每次看到他,都不免让她想起前世的元锦丰,两人同样拥有着俊朗非凡的样貌,却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把她推入深渊,深深踩入泥潭,让她双手沾满鲜血。
一个将她奉若神明,甘愿献上一切,只为求一点点怜惜。
这种极端的差异,让她很难不对他有一丝特殊的复杂的感情。
此刻,他那轻描淡写、故作坚强的语气,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了她的记忆之中,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已的胤儿。
胤儿在病重之时,每当清醒过来,也总是这般倔强地强忍着痛苦,笑着对她说:“母后,我没事的。”
然而,当高烧烧得他神志不清时,他又会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母后,我好疼啊!”“母后,救救我,我不想死。”
可是,纵然她再强大,竟然也是救不了她的胤儿。
这让她变得更加冷酷而决绝。她用栖霞和元锦丰的孩子来代替太子,亲自将他抚养长大,同时把元烈送往大历,为他种下了复仇的种子。
她悄然设下一场疯狂的局,要把所有背叛她的人都送下地狱。这场局中,包括元锦丰,也包括裴家。
她要让他们知道,敢践踏她的尊严,背叛她的代价是多么惨重,要让那些人感受到比她更深的痛苦。
元锦丰自以为元烈是他和栖霞的宝贝儿子,对他宠爱有加,殊不知这其实是裴渊逼迫栖霞所生的结果。
若不是她暗中纵容,元烈和李未央怎会如此轻易灭掉太子和裴家?
当然,这其中元锦丰的“功劳”也功不可没。
啧啧,这是多么有意思的画面。
裴怀贞的睫毛微微颤动,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她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冷静得近乎可怕。
气氛安静得异常,只听得见两人逐渐同频的呼吸声,在摇曳的烛火下,两人的身影悄然重叠着。
裴怀贞率先打破沉默,出声问道:“瑞王呢?他何时进京?”
谢昭略微思索,回答着:“还有大概四分之一路程,五月上旬应该能到。”
“嗯。还有几日就是端午打围了,你也跟着去吧。”裴怀贞这么说着。
谢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他扬起笑容,欣然答应:“好。”只是垂下眸子时,长长的睫羽掩盖住了什么。
说完正事,裴怀贞才提起今日朝堂上谢昭横剑李砚秋,想也是他刻意所为,只是还得关心一下:“你今天……没有毒发吧?”
谢昭笑嘻嘻地说着:“还没有。我帮你出出气。”
裴怀贞虽然闭着眼睛,但脑海里已然能想象到此刻谢昭嬉皮笑脸、得意洋洋的样子,言语中带着几分严厉:“在朝堂上这样恣意妄为可不好。”
但想到谢昭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她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下来,又添了一句,“不过,我也私下里报复回来了。”她指的是处理赵立的事情时的血腥手段,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小小的警告。
谢昭的脸色果然变了,他看起来委屈极了,就像是一个被误解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裴怀贞那柔和的声音就像颗颗蜜饯,瞬间就把他哄好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已在众臣眼中的形象是如何的,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她从未亲眼见过自已毒发时的模样,那种暴戾和疯狂,甚至连他自已都感到害怕。
而朝堂上直面这幕的人,身居高位的同时本就十分惜命,自然不愿惹上他这种被杀戮控制的怪物。
他没有争辩什么,只是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就是太生气了。”
她都不生气,谢昭竟还气上了,裴怀贞觉得有些好笑,“你气个什么,选妃本来就是大势所趋。”
谢昭立刻不乐意地嚷嚷起来:“你值得更好,选什么妃啊!”
真像个小孩子一样,裴怀贞不禁勾起唇角,换了一种更轻松的说法劝道:“那就当我无聊,选些玩具进来陪我玩。”
谢昭眼珠滴溜一转,狐疑地望着裴怀贞,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真假,问道:“你真这么想?”该不会是唬他的吧?这句,他是万万不敢质疑的。
这自然是真的,裴怀贞本来就是把后宫的妃嫔当做无聊的消遣,她理所应当地回答着:“当然。”
谢昭还是很生气,那些人当面对她的诋毁可不是作假,义愤填膺道:“可是他们一个劲说李沐晴好,暗地里却踩低你。而且陛下也不维护你。”
裴怀贞却表现得十分淡然,仿佛这些事情与她无关一样,“你和裴相不是都维护我了吗”
谢昭被裴怀贞的话堵得有一瞬间失语,随即只能坚定道:“那必须的。”
裴怀贞温声细语,带着点诱哄小孩子的甜腻,“不要去招惹他们了,好不好?无端惹他们记恨,这样不好。”
谢昭这下是真委屈了,眼中水光扑闪扑闪的,他有些不明白裴怀贞怎么还是让他一味让步,他只低声“嗯”了一声,很是低落。
这是怨上了?裴怀贞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好。而是现在没必要因一时之气,让他们把矛头对向你。你要知道,他们可是瑞王的敌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暗挑事端、隔岸观火。等他们的使命完成了,我们的人也安稳上位了,到时候把他们九族诛了都没问题。”
诛九族的处置,就从裴怀贞的口中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明明这么冷酷且不近人情的言辞,却极大地取悦了谢昭。
她果然还是护着他的,谢昭的笑颜如花般绽放,他兴奋得就像得到了心仪的糖果的小孩子,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许是太过困倦,裴怀贞在这闲聊的间隙,享受着谢昭的按摩放松,早已感到昏昏欲睡。
待到她耐着性子用尽全身力气讲完一长串话,哄好谢昭后,竟很快沉沉睡去。
谢昭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然。
他细心地地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坐回小矮凳上,蜷着身子趴在她的手边。
感受到鼻端充盈着她身上冷冷的幽香,谢昭不禁拢了拢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也跟着闭眼休憩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念念不舍的起身,先是揉揉了发麻的手脚,站稳了身子后,才俯身凑近裴怀贞。
在柔和的月光下,她绝美面容显得格外宁静。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眉眼间少了平日里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
她的长发如瀑布般顺滑,静静地散落在枕边,那乌黑亮丽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不觉让人惊艳。
谢昭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平裴怀贞额前的碎发,随后又将自已额头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这个举动仿佛是对神明的无声宣誓,虔诚万分。
只是在转身后,他的步伐却显得有些迟疑。他忍不住一次次地回头望向裴怀贞,眼中充满了不舍和眷恋。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毅然地推开了门,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