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梦魇,深深植入到脑海中。恐惧者沉浸其中像一个被审判的囚犯,双手双脚被钉在墙上流出鲜红的血液而不自知。他们惊慌失措,苛待自已又苛待他人,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塔石城的百姓生来带着恐惧,这种带有匮乏的恐惧使得他们对时间的使用不所不用其极。”樊穗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邢阳看着她那高耸的鼻尖、白皙的脸庞,如果再配上一副眼镜,可以沾点现代女性的知性美。
“如今塔石城也算是物产丰裕,我看好多食物吃得速度都赶不上它们烂的速度。物质匮乏的恐惧经过几代更换之后会逐渐消失,也许后面的日子会过得舒缓些。”蓝择安轻轻吹散漂浮在水上的茶叶,小饮一口,此茶杏苦。不似想象中的芬芳凛冽、沁人心脾。。
“人家从里面尝到甜头,代代相传,怕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可能还会愈演愈烈。”邢阳瞧见过彻夜苦读两眼低垂之人,也见过连续几天彻夜玩游戏人模狗样之人。这些人都是在脑中尝过甜头的人,也是压榨睡眠的楷模。
“怎么说?”樊穗带着好奇凑过身来听。
“人的恐惧是对一种潜在坏情形的排斥。这种坏的场景可以是偏见、误解、背叛、甚至毁灭。就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是带着比较长大的。这种比较可以是我家院子里的邻居、同学甚至是一个陌生人,那我的恐惧是什么?我的恐惧是害怕做什么都落后于人,甚至可能会导致没朋友。我试图直面恐惧,试图做什么事情都刻意落后他人,所以我做什么都显得漫不经心......”邢阳突然意识到自已讲着讲着就讲偏了,就停了下来。
蓝择安第一次听说邢阳诉说自已的亲历,与范天元孤僻的性格不同,邢阳这个人处于透明状态,别人都恨不得把自已包裹起来,而他却十分坦然说出自已的想法,然后又把那想法掰开了揉碎了继续说。
“说来我运气也好,能够和豆子考上同一个城市。运气也真的背,不知怎的来到这个鬼地方。”
“鬼地方?”樊穗重复了邢阳的话,似乎突然听懂了邢阳意思似的,“你是怎么知道塔石城是个鬼地方的?这里的鬼都被塔石城的人看管着,因为他们有第三只眼睛。可惜的是我看不到。”
“樊穗姑娘心仪的塔石城自当如何?”蓝择安瞧了邢阳一眼,怕话题让他带偏了,立马给樊穗抛了个问题。
“穗儿曾读过一策书籍,书中曾言,若一国能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则至治矣。”
“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那在樊穗姑娘眼里,塔石城现在是如此吗?”
“塔石城如今还只是一座城,非国。此次费南城攻下来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非也,城与国的界限只是人为定义,若真如你所说塔石城广纳贤才,尊重智慧,天下人必汇集于此,塔石城到时的继承人可能并非就是你父亲种族的人。我们再来说说这冥牢山吧,塔石城历来将其作为培养术士之地,凡是能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当然我听樊旻说在里面死去的也不少,那冥牢山你去过吗?”
“父亲带我去过两次,一次是我8岁之时,第二次就是吞并费南城的前几个晚上了。里面的精英是苏萃萃一手创办的,要我说苏萃萃是真奇女子,她好像对男欢女爱之事不太关注,对训练人倒是感兴趣的很。每个进去的人出来的时候都变了另外一副模样。”
“苏萃萃是谁?”邢阳第一次听起这个名字。
“塔石城最富有的女子,父亲对她十分赏识,让樊治娶了她。”
“苏萃萃行事妥当,让她当主母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你的意思是……”樊穗一瞬间反应过来蓝择安讲的是什么意思了,如此直白的话,看来樊治继承城主之位是势在必得。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定下来。”蓝择安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望着门口那一抹蓝,天色尚早。
“你对樊治了解如何?”
“樊二哥哥给我一种无法靠近的感觉,我记得有几次去过他那院子,时常看到他一个人发着呆不知道想什么。问他,他便说他在抓一条大鱼,他说那条红鲤鱼他已经抓了好几回了,抓的时候很开心,每次抓上来就放走。我一直在想那条鱼到底是谁?便问那条鱼在哪?他说在冥牢山。我说我想去,他便笑道等我8岁的时候才能去。所以我在8岁那年目睹了里面的鱼,那里有好多的鱼,还有好多的死鱼。”
“这抓鱼有什么好看的,我和豆子小时候就在村口的溪水边抓鱼呢,你们那校场里面那水质是不是有问题。”
“此鱼非鱼,是人……”蓝择安一脸严肃又无奈的回答道。
邢阳听了此话,感觉阵阵凉意穿透身体,再看樊穗这女人竟笑盈盈的看着他,他挪一挪脚步退到蓝择安身后。这一后退动作反而让樊穗想起了那名字。
“我想起来了,我听父亲提起过你的名字,你不叫邢阳,你是范天元。”
“我不是范天元。”
“不过我看你这喜怒形色都显露在外头,确实又不太像父亲所说的人。父亲说他阅人无数,精神上不受力能达到一种无我境界这样的人只见过范天元这么一个。”
没想到这副肉体竟然是个传奇人物,邢阳听得倒是美滋滋的。
“没有人天生精神上不受力的,除非痛苦到极致,涅槃。”蓝择安盯着樊穗看,似乎是在质问,又似乎是陈述。
“是啊,如果真的坐上城主之位,怕是涅槃重生的可能性都没有。我说的对吧,安爷。”
樊穗遍读千奇百怪的书籍,他的父亲樊承为何只剩下一具骷髅,她是有些猜测出原由的,这可能是一种诅咒。
“若我得塔石城城主的位置,就拥有了无尚的权利,所有人都对我俯首称臣。他们见到我时会心生恐惧,甚至对我十分敬重,我也不用躲在桃源村像我母亲一样与世隔绝的过一辈子,这可真的是美好,不过……我的心会因此变得麻木,当一个个人离我离得远了,我感受不到他们的痛苦和悲伤的时候,他们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可以随时丢弃,牺牲。”
“所以你不愿意丢掉那些感受去获得人世间大众追求的东西?”
“我的自由来自于父亲身上所携带的无上权力,这种自由让我除了可以广读贤书,吸纳智慧,还让我在桃源村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奔跑,我喜欢那种闲暇的快乐。”
蓝择安保持沉默想让樊穗继续说下去,樊穗则起身说道,“塔石城想继续强盛下去,势必会征伐攻讨,跨州连郡,宰割县邑。这无休止的混战背后,则是赤地千里、累累白骨。而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是准备逃避,眼不见为净,回你的世外桃源?”蓝择安虽不赞同,但也理解樊穗的想法,所以话语里没有咄咄相逼。
“是逃避,也是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