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站起身，敛衽行了万福礼。
她的神色淡然疏离，语气不卑不亢，“申王殿下万福金安，托您的福，臣女近来过得还算不错。”
这种淡漠的礼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偶遇一个尊贵的王爷那般简单。
川柏最先反应过来，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他慌忙躬身垂首，行长揖礼，口中说着：“小民拜见申王殿下！”
紫衫伙计也吓得不轻，连忙跟着躬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小…小民拜见申王殿下。”
孟媖和紫菀、紫苏三人则是紧跟着孟姝行了万福礼，齐声道：“申王殿下万福金安！”
赵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不必多礼，今日本王微服出行，你们切莫声张。”
他的声音温和，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这才诚惶诚恐地坐下来，但依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川柏偷偷瞄了一眼赵佖的侧影，后背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他方才竟然敢跟申王殿下大呼小叫，当真是不要命了！
赵佖拢了拢宝蓝色缂丝青竹纹鹤氅的下摆，顺势坐在孟姝她们的邻桌。
紫衫伙计见状，哪里还能看不出，这申王殿下是对方才那位小娘子有意，才拒绝去楼上的雅间。
他便也不再说换桌的事了，而是连忙张罗着取来更为精致贵重的金器餐具。
而后颇为热情地为赵佖、怀瑾和握瑜三人，推荐起樊楼的招牌菜品。
孟姝轻咳两声，示意桌旁的众人放轻松。
“咱们只是出来用个午膳，恰好碰上微服私访的王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随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波澜。
不多时，孟姝他们那桌的菜就陆续上齐了。
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精致美味的菜肴吸引，席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东坡肉、荔枝白腰、三鲜笋炸鹌鹑、金丝肚羹、茭白鮓、梅花汤饼、樱桃煎和滴酥鲍螺。
一道道菜肴轮番而上，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赵佖他们则在紫衫伙计的推荐下，点了水晶肴蹄、莲花鸭羹、绣球乾贝、蟹酿橙……
点好菜后，赵佖特意面向孟姝而坐，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孟姝一直背向他，让他难以看清那张经常出现在午夜梦中的清丽脸庞。
他只能看到，孟姝乌黑柔顺的发髻，以及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一种隐忍却灼热的爱意，在他眼底深处翻涌。
但为了不让旁人注意到自已难以抑制的动情神色，加之坐在靠窗近的地方，那阳光依旧刺目，他便索性又蒙上了玄色遮光带。
孟姝虽然此刻背对赵佖，但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依旧能感觉到对方那股灼热的视线，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的脊背也始终保持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尽管孟姝努力控制着自已的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品尝着眼前的美味佳肴。
但身后那道滚烫的目光，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一种莫名的慌乱和隐隐的悸动，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孟姝夹起一块酱香软糯的东坡肉送入口中，此时却感觉味同嚼蜡。
她心不在焉地咀嚼着，目光迷离，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孟媖同样食不知味，银筷在她手中漫无目的地拨弄着盘中的菜肴。
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拼命地消化着方才接收到的信息。
原来眼前这位惊为天人的俊朗小郎君，竟是当今的申王赵佖。
那个在《宋史》中寥寥数笔，便带过一生的“帝崩，佖于诸弟最长，有目疾不得立”的九皇子。
就是因为他患有眼疾，向太后才以此为由，极力推荐端王赵佶，皇位才阴差阳错地落到端王头上。
孟媖想起他年仅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的结局，心中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孟姝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她可不能让亲亲阿姊年纪轻轻就去守活寡哇！
“阿姊，这金丝肚羹味道不错，你尝尝。”孟媖主动帮她盛了一碗，语气故作轻松。
孟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小妹也多吃点。”
孟媖的目光落在赵佖身上，思绪又飘回了从原主记忆中挖掘出的片段。
她终于明白，为何赵佖会对孟姝如此亲昵地称呼“阿姝”。
只因她们的母亲，那位人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和申王的生母武贤妃是手帕交。
在赵佖和孟姝年幼时，姐妹两人便替他们定了娃娃亲。
甚至还为此特意打造了一对，象征珠联璧合的玉璧和玉珠。
母亲还曾和武贤妃开玩笑说，如果她再生个小皇子，就再和孟媖定娃娃亲。
当时，她们说的这些，也只是好姐妹之间的玩笑话。
毕竟皇子的婚事，岂能由一个后宫嫔妃和一个女医官做主？
谁料，这位申王殿下竟是个痴情种，自小就决定非卿不娶。
而孟姝，似乎也早就芳心暗许。
奈何后来母亲卷入了耸人听闻的“谋害皇嗣案”，还连累了武贤妃。
而后母亲被当庭赐死，武贤妃被打入冷宫，不久后也突发恶疾薨逝。
自此后，两人之间的婚约自然作废。
而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也因此成了仇人，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孟媖愈发肯定，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而且看阿姊对他那冷淡疏离的态度，孟媖就更加放心了。
思及此处，她心中的郁结渐渐散去，倒是不再觉得樊楼的珍馐美馔食之无味，而是吃得愈发香甜。
她偷偷瞥了一眼孟姝，见她依旧魂不守舍，便低声问道：“阿姊，你在想什么呀？”
孟姝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樊楼的菜肴，果然名不虚传。”
孟媖心中了然，阿姊分明是在强颜欢笑。
她握住孟姝的手，柔声安慰道：“阿姊，别担心，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孟姝反握住孟媖的手，感受着小妹掌心的温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重活一世，她成功救回了小妹，已觉是上天垂怜，便不再敢奢望其他。
至于坐在自已身后那人，便还是与他各自安好吧。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