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落差——
天地磅礴的落差感。
屋内是高朋满座,
屋外是孤单独处。
屋内是祝贺绵延,
屋外是清冷寡语。
所有人都在庆贺拓家添丁满月之喜……
听说左小桃刚生的儿子取名叫拓天恩,天赐的恩典吗?认祖归宗了……
听说左小桃住的是最有名的妇产医院,收费昂贵,光生这一个娃花费二十万,还有后续产后护理……
听说拓天恩重十斤,是当天最重的新生儿,健康,哭声最嘹亮……
……
自那件事后,左小桃对左时寒避之不及,看他的眼神像怪物!
从医院出来便去了月子中心,与左时寒再也不敢会面,拓无恙专程陪他们母子去了。
天再冷,左时寒每天都要坚持在湖畔吹上一个小时的风,是让头脑清醒还是心变得冷冽?又或是 在风里沉吟在雨里啜泣……
不清楚是天气的陡变还是吹风吹多了, 左时寒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了,当然是在外人看来如此。
但在左小桃眼里这个亲儿子如同蓄势待发的恶魔,指不定哪时会一口吞噬了她……
从月子中心回来后,左小桃的地位水涨船高,因为诞下一大胖儿子,健康可爱,母凭子贵……
拓无恙揣着明白装糊涂,既往不咎,也随着左小桃的性子给她安排了三个保姆,24小时轮番上阵伺候,满足她任何变态的要求——
直到她耍着性子要回市里带娃。
夫妻俩只得商量大儿子左时寒的去留。
“时寒看着时日不多了,听天由命,加点钱丢给那丫头日夜照顾吧,没事再请个阿姨,几个钟点工,眼下,顾好我们的小宝贝才是真的!”
“那就坐满42天月子,等身体彻底养好再动身,我这两天就要回公司了,到时候来接你!”
“听无恙哥哥的,你对人家越来越好了,你说什么人家都听……”
说完,吧唧怀里的小婴儿一口,爱不释手。
“阿嚏”……
童悠寻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看了眼左时寒,他怔怔望着父母的卧室方向,不知望了多久——
突然他开口,
“就让她消失,在她以为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这段时日,其实左时寒跟开了外挂一般,自由行动能力更好。但是他装病装得身体更萎顿!如果他当演员,定是奥斯卡影帝!
左小桃忙着带娃也顾不上左时寒的伙食问题。除了帮洗澡童悠寻拒绝外,衣食住行她给左时寒伺候得事无巨细……
因为他们是复仇搭子,只为了等一个时机——杀人先诛心。
傍晚,
关诺隐出现在画摊前,像变了个人,不过也不是,最近几个月出现的他都是笑靥如花,奔放热情的,跟之前判若两人……
这样的关诺隐好怪——
他放了杯咖啡在她手上,语气怪诞,声音很亮:“前面转角新开的咖啡店买的,我喝了口一天都很亢奋,哦吼~~”
话音刚落,他便在重机的引擎声中绝尘而去。
他的确出乎意料的亢奋,不像他了……
第二天傍晚,
关诺隐仍然跟昨天一样,叮嘱她喝奶茶,也说是街角新开的奶茶店,仍然是荒腔走板地绝尘而去……
第三天傍晚,
关诺隐带了杯红茶,也是街角茶饮店所买。
也是跟前两天一样的情形,刚准备亢奋地道别时,童悠寻忽地拉住他:“诺隐,别走!”
“怎么?舍不得我啦?亲一口,嗯……呐……”
出乎意料的,没等她反应过来,关诺隐竟然大喇喇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太、太,太反常了,童悠寻笃定——今天的关诺隐荒腔走板、不伦不类。
等童悠寻想问个明白时,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锋利的尖刀捅到了关诺隐的心脏,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路面,染红了童悠寻的瞳孔!
关诺隐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他不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吗?怎么那么简单的一刀就被戳死……
不死之身那么菜鸡?
童悠寻开始鬼哭狼嚎,心如刀绞,她哭啊哭啊,哭到声嘶力竭不能呼吸的时候……
她醒了!
噩梦吗?为什么那么真实,还是连环梦?
她赶紧去隔壁猛敲门,大门紧闭,没人在,她赶紧噔噔噔下楼,她已经靠自已的小工资交了三个月房租买了辆小电瓶车……
风驰电掣开到甜爱路街角,兜啊兜,转啊转,来来回回几十趟,关诺隐口中说的咖啡店、奶茶店,饮品店全都不存在。
她又冲回去,心急如焚叩开门房牛老头的门。
“你有没有看到关诺隐?”
“他已经四个多月没回来过了……”
这次他倒是蛮灵光,还记得大概时间。
“不可能啊,他明明每天都跟我见面过……”
“小姑娘,你是不是梦魇了,你之前都有梦游过……但这次我记得那是清清楚楚。四个月前,我夜尿的毛病犯了,以往他都是子夜时分下班回来,可这四个多月,我一次没碰到过……你说是不是……我最最后看他出门那次,还有个女……”
童悠寻等不及他唠叨,打断:
“我很确定……他前天还给我带了杯奶茶呢,我没开带回来,没有扔掉……”
突然触及到心扉某处,她疯狂地跑回出租屋到处找那杯奶茶,床头柜,垃圾桶……翻遍了,都没有。
虚虚实实,她已经分不清了。
如果是梦,那前几个月去养老院、去星星之家,去陆大娘水饺店,去水族馆看表演,齐白宇的挑衅对峙,在甜爱路画画等他的一杯杯奶茶咖啡……等等等等,都是那么细节清晰,怎么可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有那么连贯、无缝衔接的梦境?
大梦三生,亦真亦幻……
突然,童悠寻一转身看到一个蜈蚣辫小女孩出现,她松弛悠闲俏生生地侧坐在床上,笑声如银铃。
“关、关千灵?是你……”
大事不妙,她一来,自已又要犯困了!
“哈哈哈,没错,是我!”关千灵的声音已不如往日般稚嫩,小大人般铿锵有力。
“你怎么进来的?”
“行走江湖,连个门都进不来,我还混个屁啊!”
其实是童悠寻太过慌张,忘了关门。
“你又要入我梦?控我梦?”
“这次不是。我累了,你做了四个多月梦,还没醒呢?”
“你……什么意思?你根本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是不是沉溺美梦不愿意醒过来?”
“那现在呢?是不是梦?”童悠寻掐了掐人中,朦朦胧胧。
“人生一半时间生活,一半时间睡觉,死时如大梦一场,生如逆旅单行道,哪有岁月可回头……梦是平行时空,还看不透吗?”
“你说,梦也是真实的?”明明那么荒谬绝伦!
关千灵忽然收起明朗的笑颜,冷冷道:
“真亦假时假亦真!那四个月我爸爸不知行踪,你一直用梦境麻痹自已!他满身是血又未尝是虚幻的……”
“奉劝你离开他……”
为什么要离开?他们是以怎样的关系捆绑呢?朋友?亲人?爱人?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童悠寻喃喃:“像朋友一样,不抱幻想、默默守候呢?可以吗?”
“不行,你必须彻底,毫无留恋,忘了他!趁你们没有关系之前,一刀两断最好,对彼此都不折磨……”
“啊?那这四个月为什么我感觉他不曾离开?你在控梦?”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是他吗?”
“既然你们注定要分开,我也不隐瞒了!”
“他召唤出平行空间的另一个自已来守护你……然后让我以梦的方式送到你身边……”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不想露面,哪怕出动天罗地网也是徒劳!找不到的……”
“你也找过了?”
“嗯,我被爸爸禁足在福利院,最近偷跑出来,他的行踪都隐匿了!”
“如果能找到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愿意去……”
蓦地,关千灵指尖掐诀,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算什么?你不止会控梦,通灵,你还会预测未来?你告诉我,如果结果对他很不好,我一定离开!哪怕用我的死来换,也在所不惜。”
童悠寻说的真心诚意。因为关诺隐,太值得!
关千灵像弹簧般跳起来,念叨:“大事不妙!”
须叟,就跑到窗边,预备跳下去。
童悠寻惊呼:“不行,这是五楼!”
但是,关千灵还是决绝地跳了过去……
童悠寻一扯,扯了个空,瞬间眼前没了她的踪迹。
一个小人儿凭空消失了吗……
“啊……”
童悠寻吓得惊慌失措,她趴在窗台往下看。
“我没摔死……”
这个稚气的声音是……关千灵的?
只见她站在三米远的关诺隐家阳台上,距离地面二十米左右的高度,她一点也不恐高,好整以暇看着她。
好利落的身手,这小女孩不简单……
关诺隐身边都是卧龙凤雏啊!
她跳的那么果敢、精准……
难道刚刚进她的家也是飞檐走壁的?
“谢天谢地,吓死我了!”童悠寻直拍胸口。
关千灵冲她招招胖乎乎的小手,说:“我去开门,从大门进来……”
好久没进关诺隐的家了,童悠寻惴惴不安。
还是一如既往的厅,恐怖的是他的卧室。
只见关千灵拿了一截白森森的棍子之类的东西在角落鱼缸里拨弄什么……
嘴巴喃喃:“我爸爸果然不在啊……小灵灵你在看家啊……”
明明还有那么多蛇虫鼠蚁,冷血动物,奇门八卦,骷髅标本,但关千灵眼里好像就独有它。
“虽然爸爸是你的主人,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哦……还有我和爸爸一起给你取的名字——小灵灵……跟我的名字很像哦!”
童悠寻探头探脑看过去:“这不是只乌龟吗?”
“它是巴西龟,是一种非常通人性和粘人的乌龟。它通人性智商极高……它才不是简单的乌龟!”关千灵解释得极认真。
“它们在打架哦!”童悠寻叫道。
只见一大一小两只巴西龟在撕咬,小龟虽然小,但是毫不气馁,个性十足。
“怎么又开始了?是不是饿了才打架?你那么小哪里打得过它嘛……”关千灵说着,从关诺隐床底下扒拉出龟粮,投喂……
一边投喂,关千灵一边语重心长对童悠寻说:“如果我不在这里,爸爸也不在这里,你记得喂它……”
“唔……好!”童悠寻答应:“刚刚你说的大事不妙就是指这个吗?”
“你以为是很小的事情吗?”关千灵有些生气,腮帮子鼓鼓的。
“有关生命,当然不是小事……”
可是环顾房间,关诺隐真的不在,童悠寻内心空落落的。
“所以,你完成一些事就走吧……”
“我……”
童悠寻想说——我舍不得……
对,就是他,她承认!
起码,要好好地告个别吧……
那些梦境总是离经叛道的,怪不得梦里的关诺隐怪怪的,爱笑爱闹咋咋呼呼很不真实,但很可爱……
希望再见不是梦……
左小桃坐满了42天的月子,准备去市区带孩子了。三个保姆一起带去,此刻正在收拾行李。
突然,其中一个保姆惊慌失措。
“怎么了,咋咋呼呼,不要吓到宝宝了!”左小桃抱着婴儿轻摇,稀罕的不得了。
趁拓无恙开车去了,保姆道:“夫人,亲子鉴定结果不、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左小桃产后胖了一大圈,她浮肿的脸嗖的变得惨白。
“我去医院取结果后,随手放在婴儿车里,准备给宝宝喂奶时一起给你……就一会功夫……”
“鉴定结果……结果是什么?”
“夫人,这个我也不能随便拆开!不知道……”
“还不快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给我滚——”左小桃气急败坏,大骂。
……
拓无恙将车停在了海豚雕石旁,海豚尖尖的嘴巴还在喷水,仿佛一切变了,又没变……
他刚下车,准备去接老婆孩子。
突然,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拓无恙转身,眼前这个女孩似曾相识。
只听她缓缓问候:
“爸爸……好久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