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梅傲雪，梅香如故
“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七”沈眉庄脱列而出，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转。“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祥康金安”
“可曾读过什么书”皇帝对沈眉庄颇有兴趣。
“臣女愚钝，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沈眉庄还是谨记着母亲的教诲，不敢卖弄。
“这两本书都是讲究女德的，不错，读过四书吗”
“臣女不曾读过，臣女更喜欢针线女红”太后眼睛挑了挑，似乎更加属意和青睐，直接吩咐司礼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抬起头来”皇上只觉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识。
“沈眉庄缓缓抬头”眉庄面若红桃，肌肤似雪。一身红梅傲雪苏绣宫装，头上斜戴灵雀金簪，发髻缀下珍珠镶金流苏，耳垂鸽子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喜欢梅花？”皇帝有心情有些波动。
“是，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臣女喜欢梅花的坚韧的气节”眉庄说话淡淡的，皇帝心中却是涌起波澜，这世间竟还有心性如此相像的女子，旋即开口：“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梅香如故，赐封号梅，就封为梅贵人”
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做声，吩咐司礼监：“还不快把梅贵人名字记下”
“谢皇上太后”眉庄退回。
眉庄也没有想到皇帝对纯元皇后的执念如此之深，尚未侍寝便已经是有封号的贵人，香如故人，讽刺。眉庄心里多了一些疑问，似乎前世太后对自已多加庇佑也有大半是因为纯元皇后的缘故。嬛儿虽然长相似纯元皇后，可性子却和纯元皇后的大不相同，前世雍正对我说过最多的喜欢也是喜欢我的大气端庄。雾里看花，梅园寻梅。皇上好雅性。
“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甄嬛对眉姐姐封为纯贵人的事情感到高兴，全然没有注意到司礼监的听宣。
“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司礼监的声音再次提醒
“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甄嬛上前叩拜行礼
“甄嬛？哪个嬛字”皇帝轻轻“哦”了一声
“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甄嬛脱口而出
“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的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眉庄也很想知道再见“佳人”的皇帝会是何表情。
“走上前来”太后微微侧目，内监会意，一杯茶水泼在甄嬛面前，甄嬛依旧端庄自持。
“很是端庄打扮的也很清丽，与刚才的沈氏像是桃红柳绿颇为得衬”太后脸上有了一些宽慰
“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香减玉消，紫禁城的风水养人，必不会叫你们玉减香消”皇帝的声音自云意殿悠悠传来。
刚出云意殿，听见身后砰的一声，是刚才同列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甄嬛叹了口气“想留的没能留下，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
眉庄上前扶了扶甄嬛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嬛儿不必自怜，天意如此，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
甄嬛用手指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梅花络子，默默不语。
眉庄宽慰着甄嬛，虽然现在的嬛儿还是小女儿家心思。有年长的宫女迎面而来引二人出宫：“恭喜两位小主得选宫嫔之喜”
眉庄拿出银子赏她，三人向宫外走去。
眉庄被自家婢女采月扶上车，驶到甄嬛车旁，拉起帘子，关切地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在圣旨下来正是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甄嬛点了点头。车下宫女垂手侍立：“恭送两位小主”
车还没到沈府门前。已经听到锣鼓喧天还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大红灯笼映着街道如梦似幻。沈家阖家老小早早就在屋外等候，采月搀扶着眉庄下车，沈眉庄眼里含泪。
“沈家主母同家眷参见小主”沈母向前叩拜。
“母亲不可，您是要折煞眉儿吗？有什么事情进屋再说”沈眉庄上前扶起沈母，摇了摇头。
沈母眼中含泪，点头起身，众人这才众星拱月的将沈眉庄迎进了内堂。
当家宴只剩下自家人时，沈眉庄自堂上而下，跪在沈母面前：“母亲，女儿不孝，一不能膝下尽心尽孝，二辛苦爹娘遵循礼法”
沈母上前搀扶：“这些都是小节，娘知你非池中之物。”
沈眉庄并未起身，只是自顾自的拜了三拜，心里默语：“母亲，眉儿不孝，前世遭逢小人人暗算，让父亲母亲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既然老天爷让我重活一世，眉儿定会留住这副身子，保全家族荣耀。”
沈母欣慰的点了点头。沈眉庄起身，让采月示意下人退下。
“母亲，眉儿有一事相求”沈眉庄表情凝重，用力揉了揉胸前的天蚕丝巾。
沈母知晓自已女儿性格稳重，没有要紧的事情绝不会这副神情。
“宫中争斗险象环生，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且后宫前朝息息相关。眉儿心系家族荣耀，不敢怠慢，只是宫中年妃独大，皇上又看重世家大族，富察氏，乌拉那拉氏，无一不压眉儿一头，眉儿想出人头地，只怕”
“母亲知晓厉害，只是你弟弟年幼，父亲也虽然康健，可架不住年纪在那里。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无法与年妃之流抗衡。”
“有心便好，只要父亲眼神明亮即可”沈母附耳倾听，表情精彩。
“我会给你父亲家书一封，只是娘有一事不明白”沈母打开天窗说亮话
“母亲请说”
“娘知你是个不爱争的性子，怎的才半日，心性转圜的如此之快，”沈母坐于堂前，看着一手带大的女儿，知女莫若母。
沈眉庄眼神闪烁：“母亲可相信来世之说？”
沈母轻轻地“哦”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做了厄梦，被些个脏东西拘走了魂魄”眉庄目光闪烁。
“娘是怎么教你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没个体统”话是这样说，沈母却是眼中含泪，心疼不已。
“是，女儿知错”
“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尽管说来”
“今届秀女松阳县丞之女安比槐，虽然出身不高，可自有动人之处，已然入选，可惜家境落魄，只得委身客栈，女儿想请母亲派人将她接来与我同住，入宫之后也好好相互照应”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明日我就派府中小厮去请安小主”
“谢母亲”眉庄退下。
沈母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看着宫装旗袍上梅影错落：“当年曾有幸见过纯元皇后一面。只可惜娘亲没有这样的血统和样貌给你，不像甄家主母是乌拉那拉氏的远亲，娘亲希望你能一直和甄嬛交好。”
翌日傍晚时分，一只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娘亲让下人打扫好了隔壁黄菊堂，准备好衣服首饰，又拨了几个伶俐的丫头伺候着。
晚饭之后，丫鬟采辰就陪同着陵容到了眉庄的秋菊堂，陵容见到沈眉庄盈盈一拜。沈眉庄见状赶忙扶起：“你我皆是受天家恩德之人，何须如此大礼”
“陵容谢眉姐姐怜惜，才在京中有立足之地，来日进宫也不会叫人非议，且当日姐姐出面搭救之恩还未谢过，此恩陵容感念在心，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一脸感激。
沈眉庄看着曾经的安妹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也罢，所谓姐妹情深，不过是互相利用。不怪我对你多花些心思。
眉庄假意，拍了拍安陵容的手“妹妹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已家，你我有缘分，来日在宫中更要互相照应才是”
“一切听姐姐的意思”安陵容眼神清澈，眉庄看着这样的眼神有些不舒服
“时候不早了，妹妹早些休息吧”
安陵容有些意外，告别沈眉庄，回去的路上多心的问了一句：“眉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采辰也机灵：“安小主多虑了，府中规矩向来如此”
安陵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已不要多想。
安陵容走后，沈眉庄胃里一阵翻涌，恶心的厉害。
采月端来酸梅汤，小主尝尝奴婢做的酸梅汤，最是解暑开胃。
“不必了”沈眉庄摆了摆手。
采月不明所以，她不知道，人才叫眉庄恶心。
又过了一日，宫里的内监来宣读旨意，沈家主母，沈眉庄和安陵容到大厅接旨，内监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着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梅，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谢皇上隆恩”，众人拜了拜。“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着封为正七品答应，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谢皇上隆恩”安陵容拜了拜。
内监开口：“诸位请起”沈家众人缓缓起身。“梅贵人，安小主，这位是宫中教导礼仪的若竹姑姑”内监侧身引荐。
“姑姑安好”安陵容上前侧身行礼
“公公辛苦，采月，这几日天气炎热，劳烦公公走这一趟，请公公喝杯茶水，姑姑也有礼了”眉庄自持身份，并未行礼，只是该有的礼数却不曾少。眉庄唤来采月，采月将福禄样式的荷包交于内监。
“小主有做娘娘的风采”内监这句话是宫中历练，经验之谈，而非一味奉承，眼光毒辣。
“刚才领了另一位教引姑姑去夏常在家，那可是看了好大的脸色”内监手持鹅氅，侧身引荐身旁的礼仪姑子“这位是宫中教导礼仪的若竹姑姑”
“奴婢若竹，参见梅贵人，安答应，两位小主吉祥”若竹上前跪拜
“姑姑请起，姑姑身份贵重，教导礼仪期间不必行如此大礼。”
“对了，若竹姑姑入宫年久，打从康熙爷在世的时候，就教导小主们的礼仪，更是教导过当今皇后，两位小主一定要好好地，多听姑姑的教导啊。既然两位小主住在一起，就烦请若竹姑姑一同教导了。”内监尽事妥帖
“应该的”若竹行李礼
“请公公到前厅歇歇，喝口凉茶”沈母开口亲近，毕竟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名门贵女，知道皇帝身边的耳朵和眼睛是何等重要，自然要礼敬和拉拢。
“谢夫人美意，这还得去下家呢”内监赶往下家。
“公公慢走，请”沈夫人上前相送。
“两位小主，此次入选的秀女共八位，按照先满蒙后汉的规矩，沈贵人，安答应，以及大理寺少卿的菀常在是同一日第二批入宫的。”若竹也由此开始讲起宫中规矩。
“如此甚好”话是如此，只是秀眉微蹙。不知是悲是喜。“对了，姑姑可认识纯元皇后”
“皇上登基之前，纯元皇后便已仙逝，只是在中秋阖家宴，圣上和纯元皇后入宫拜见太后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几面，只是可惜。”若竹毕竟是跟在太后身边的人，知晓宜修所做所为，她们都对不起纯元，若纯元当时还在，她也会被太后派去教引纯元，差了一段缘分，皇后只能是乌拉那拉氏的，也只有宜修才可以保全乌拉那拉氏的荣耀，纯元，性子太柔了。
“当真是可惜”沈眉庄也有红颜薄命之感。宿命轮回，大抵如此。
“我听闻宫中最得宠的是华妃娘娘，听闻华妃娘娘倾国倾城”安陵容来京中多日，也听闻了一些宫中的消息
“华妃娘娘在王府的时候便是专房之宠，汉军旗的翘楚，莫说汉军旗，就是满蒙八旗都放在一块，都不及华妃娘娘凤仪万千”沈眉庄不好表露什么，年氏有协理六宫之权，若竹这样说年氏好话，只怕也是受过年氏恩惠，年氏固然骄纵，可对待下属确实大方，连太后宫里的人都赞不绝口。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还是子嗣，没有子嗣，就如池中浮萍，一辈子无所依靠”
“受教了”沈眉庄心中思恋，口型无声的说着三个字“温实初”
沈府祠堂
沈母莹莹一拜：“沈家当今主母拜见列祖列宗，求各位列祖列宗保佑我的眉儿在宫中能够安然无恙，早日诞下皇子，方能上不愧天恩，下不负家族荣耀。”风中烛火微动，香灰弥漫，蒙尘的祠牌隐隐有了一些光泽。
入宫前夜，沈府
“人人都说我沈家的女儿，懂分寸，知进退。大家闺秀的典范，可我却知道自已的女儿是个有傲气，不退步的主”沈母语重心长的看着自已的女儿。
“知女莫若母，孩儿记得儿时父亲官位不高，外祖看不起父亲只是地方官职，说父亲胸无大志，诞下眉儿后，母亲也听从外祖安排，回京继续做自已的京城贵女。可父亲并非如外祖说的胸无大志，父亲当时官位虽小，凡事确是亲力亲为，筚路蓝缕，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以至于一路高升，官至济州协领，眉儿从小耳濡目染，心性自然是比旁人要坚韧些。”沈眉庄有怨，有傲，也有情。
“你是我的孩子怎么会不像我，当时你外祖并不同意我和你父亲在一起，后来一个人跑去山东，你外祖得知后大怒，急火攻心，至此卧病不起。待生下你后，家书传到山东，我才知晓父亲早有隐疾，病中更是对母亲诸多记挂。你那几个叔叔都是不中用的，我回京中，是为了替你和弟弟守住这份家业。”
“母亲看重女儿，更看重家族荣耀”
“罢了，你此番入宫，势必要做皇上的宠妃，只是你的性子确是柔中带刚，母亲是怕你吃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已孩子，不为自已孩子考虑的。
“眉儿谨记教诲”只是真的如此吗，时过境迁，娘亲不是那个曾经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纯白少女了，她是京中有名的沈大夫人，沈眉庄也不是十七岁的沈眉庄了，是二十七岁的惠妃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