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马上就能出去了。”
白灵山西边,记无双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玄湮拖着身材高大的白语缮,有些吃力。记无双抬头正好看到出口,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溢了出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了。
可此时天空突然间乍现一道白光,记无双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消散呢,猛然一抬头,就看到隐形的屏障急速扩展,眼前的缺口刹那间就被覆盖了。记无双猛然往外跑去,却被屏障挡住,砰得一声,弹了回来,摔在了玄湮的脚下。
“怎么了?”玄湮关切地看着记无双。
记无双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大爷的,该死的白灵山修士怎么手脚这么快,结界已经被修复了!”
“什么?”玄湮的脸色也变了,他卸下白语缮,走了过来,看到之前破掉的结界出口,现在已经被新的一层屏障覆盖,无法出入。
玄湮脸色一黑,抬起手掌就要拍下去,可是却被记无双拦住了。记无双抓住玄湮的手,摇了摇头,她扭头往后看去,明显听到了脚步声,叶予尘和白琬璎这就追了过来,此时闹出声音一定会引他们过来。
“等我们再破掉结界,他们就已经追来了。时间来不及。”
“那又如何,大不了再打一架。”玄湮并不在意,他不觉得自已和记无双,打不过叶予尘和白琬璎。
“还要顾着白语缮呢,没必要节外生枝。”
记无双不同意,她看向四周,看到右手边的矮山上有一个石洞,她示意玄湮带着白语缮过去,虽然玄湮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拖起地上的白语缮,就将其带进了山洞。
而记无双呢?她并没有直接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听到声音越来越近了,人应该马上就过来。她突然低头捡起自已的裙摆,手起刀落,整齐地切下了一块裙角,贴着屏障,放在了下面的草丛中,然后才转身进了山洞。
果然,记无双这边刚进山洞,叶予尘和白琬璎就追了过来,白琬璎一眼就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红色裙角,她捡起地上的红布,仔细查看了,切口平滑,就像是刚刚逃走的时候,裙角被乍现的屏障切落一样。
“我们似乎来晚了一步,结界修复的时候,他们应该刚刚离开。”
叶予尘也看向了屏障那边的深林,眉梢紧蹙,有些担忧。“还是晚了一步。让魔族的人带着白门主离开,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只希望仙门与魔族,不要出现大战才好。”
“应该不至于,无双妹妹她……她见过我兄长曾经的爱人烈焰红狐,带走兄长似乎和烈焰红狐有关系。”
“你确定吗?”叶予尘转头看向了她,眼神之中却带着一丝怀疑,“记无双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她并不是一个会愿意废那么大劲儿,却只是为了一面之缘的烈焰红狐的人。比起这个,我倒是更觉得她会是为了恶器而欺骗你我。”
记无双绝不是一个会被情谊牵扯的人,她不会因为同情别人,或者朴素的善良,而去做一些事情,她做事情的主旨是为了她的利益。虽然叶予尘没有见过白灵山的恶器,但是总觉得记无双做这些事情,跟恶器有关。
“她跟我说的时候,不像是欺骗的样子。”白琬璎顿了顿,“但她说话自然是有保留的…………”
“那会不会是!”白琬璎的眼神倏地变了,看向了叶予尘,叶予尘的眼神也微变,白琬璎所想就是他所想。
“她从烈焰红狐那里得知了恶器的踪迹,是烈焰红狐告诉她带走白语缮就能得到恶器,所以她才愿意废这个麻烦。”叶予尘说出了白琬璎心中所想,两人都猜测出了记无双的用意。
“我先派人去山下寻找他们二人的踪迹,你我得去一趟烈焰红狐的墓地,我们得知道烈焰红狐跟她说了什么,才有机会抓回他们,魔音钟还在无双姑娘的身上,不能让她带着回魔族。”
“好。”
叶予尘和白琬璎达成共识,两人没做任何停留,麻利地转身而去,往后山崖的方向而去。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记无双才从山洞后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她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
两个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啧了一声。
“臭修士,竟然这么了解我,我怎么想的都被你发现了……”话说到后面,记无双下意识嘟了一下嘴,“果然在你心中,我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琬璎姐姐说话的时候,和跟我说话的态度可真是截然不同啊。”
记无双的话有点酸,神情也莫名的失落。她不是傻子,她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叶予尘跟白琬璎说话的时候,与自已截然不同,而且他们想法总是一致,步调总是契合,配合也是默契。
“算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记无双扔掉摩挲了好久的树枝,准备进去看一看白语缮的情况,可是她一转头,竟然对上了玄湮的目光。玄湮竟然站在她的身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妈呀,你要吓死我啊。站在我后面干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玄湮的面色并不好,可是却在说话之前,勾起一抹笑,变回了魔子邪魅狂狷的模样。他双手抱臂,依靠在石壁上。
“记无双,你这副样子还真让我意外。”
“我怎么你了?”记无双翻了个白眼,越过玄湮,往洞里走去。
玄湮转过头,“我只是在好奇,如果是从前的魔族公主,知道了她以后会出现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吓一跳,会不会觉得自已脑子坏掉了,在做一些奇怪且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记无双的脸色变了,转过身的样子有些严肃,她对上了玄湮的眸子。
“我没有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用一而再地提醒我。如果你只是因为倾慕我,从而嫉妒一个仙门的男人的话,那玄湮弟弟,你就太让人失望了。你不会还要学着人间那些追不到姑娘,姑娘看一眼别的男人,就叫嚣着自已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一样,做一些愚蠢又无趣的事情吧?”
“…………”
“哈哈哈哈哈。”
玄湮顿了一下后仰天长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不但不觉得冒犯,反而很喜欢记无双这个样子。他笑着从记无双身边走过,手指弹了一下记无双的额头,“这才是我认识的魔族公主。”
记无双嫌弃地拍了拍被他手指碰过的额头,翻了个白眼,“七岁就跟你说过了,别用你的脏手,弹我的脑门!”
两个人检查了白语缮的伤势,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还没有苏醒过来。玄湮从怀里掏出来一颗黑色的丹药,塞进了白语缮的嘴中,没一会儿,白语缮就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眼神有些麻木,依旧躺在地上不说话,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
“喂!白语缮,你到底醒过来没有?”
记无双喊了一声,白语缮还是没有动,她和玄湮对视了一眼。
“我说白门主,别装疯装傻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的,不过我可没有指责你的道德心,我只想说,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你装疯卖傻也没有任何作用,你说是不是呢?”记无双看向了白语缮。
白语缮顿了顿,木讷地看向了记无双,眼神依旧是那样的空洞无神,可是下一秒,他眼神突然间闪现出锐光,手更快地掐住了记无双的脖子,仿佛下一秒种就要置其于死地。
“放手!我叫你放手!”
玄湮急了,抓住白语缮的手想要扒开,不成功后又拿出了匕首,想要切下他的手。记无双已经被白语缮掐得毫无血色,她却制止了玄湮,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红珠钗,攥在了手中。
“尹……袖心……有话……给你……”
提到尹袖心的名字,白语缮的目光变了,他倏地放下手,夺过了记无双手中的红珠钗,像是得到了什么宝物一样,爱惜地放在手心,然后凑近不住的端详,像一个傻子一样,神神经经的。
记无双蹙着眉梢,她咳嗽了几声,手扶着自已的脖子,看着面前这个疯魔的男人。
“真不知道尹袖心还惦记你什么,你这个样子,跟鬼有什么区别。”
白语缮依旧像是傻子一样来回端详手中的红珠钗,可是声音却正常了,“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呦。”记无双冷笑了一声,“不装傻子了呀?”
白语缮突然顿住,猛然攥住手中的红珠钗,锐利的目光扫向了记无双,记无双被他满是寒光杀气的眼神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突然间发神经掐住自已脖子呢,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尹袖心遇劫死后,还残留了一丝游魂,就跟随在她自已的尸身旁边。她的墓中有一道结界,是残魂所化,只要进去,你就能见到尹袖心。是你自已被绝情令蛊惑,沉迷在绝情令的幻境之中,才没有发现真正的尹袖心所在的结界。”
白语缮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痴呆地抬起头,他看着记无双。“你说袖心在自已墓旁留了结界,她的魂魄还在?”
“是。”记无双眼神坚定。
“…………”白语缮呆呆地歪了一下脑袋后,开始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就说袖心不会这样离开的,她果然还在,她果然还在!”
白语缮突然间站起身来,眼神是从来没有流露过的欣喜,他转头就走,似乎是要去找尹袖心。他太想要见到她了,从她离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肯相信,他就越发思念,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思念堆砌在胸口,已经快要忍受不住了。
“你干什么去?”
记无双抓住他的肩膀,她可不能让白语缮就这样离开。白语缮却根本不顾忌她,甩掉她的手就往山洞外走。
“尹袖心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已经渡过了情劫,现在已经飞升。你找不到她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白语缮扭头恶狠狠的一眼,他绝不能相信尹袖心再一次离开,绝不能相信尹袖心又一次离开前不肯再见他一面,他绝不相信!
记无双掏出了那片有情神树的枯叶,“你俩情丝已断,她已经参透飞升,你见不到她的。”
那片有情神树的枯叶,那是他和尹袖心的爱情,曾经的美好的痛苦全都记录在上面。只是树叶凋零,他和尹袖心的爱情,也已经结束。
白语缮扭头看着那片枯树叶,枯树叶发出的灵光,显示着它的不同寻常,白语缮知道,这并不是一枚普通的树叶,是他曾在书籍里见过的有情神树的树叶,面前的这个小女子并没有在说瞎话。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留给了什么话吗?”记无双看着他。
白语缮的神色果然变了,他盯着那片树叶看了一眼后,又转而看向了记无双。
“她说了什么?”
“她说他不恨你,她理解你当初的选择,甚至于,她现在做了和你当初一样的选择。”记无双说。
“不恨我?”
白语缮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甚至看记无双的眼神都有一丝戏谑。记无双蹙着眉梢,特别不解,难道白语缮最想听到的话不是“不恨他”吗?他不是最在意尹袖心到底都不肯原谅他吗?
“她说她理解我当时的选择?”白语缮看向记无双,那眼神是记无双不能理解的复杂。
“她是这样说的,有情神树叶可以作证,不信的话你可以看…………”
白语缮突然间大笑了起来,“理解我?不恨我?”
他笑得越来越狂妄,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记无双和玄湮都不理解他此时为何发狂,谨慎地后退两步,以防他突然发作对他们动手。可是白语缮却只是在大笑,笑完后,流下了一行泪。
“她怎么能理解呢?我都已经不理解了,她怎么会理解呢?她应该是最不理解的才对,她应该最愤恨的才对,从做了那个选择之后,我就一天比一天后悔,一天比一天痛恨,她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才对啊,怎么会站在他那一边呢。”
白语缮自从做了那个选择后,也许就只有最开始的那一两年,他是坚定的,可是岁月的蹉跎,他开始憎恨那个选择,憎恨自已。
而他说的“他”,是指他的父亲,白玉仙人。当年要不是白玉仙人的话,他就和尹袖心远走高飞了,可是如今,他辗转反侧,后悔无比。他记得尹袖心杀上聚灵大殿时候的样子,她那么痛恨,那么怨,那么不理解,她应该像当时那样一样才对。
他从那个人的身边走到了她的身边,理解了她的痛恨和不理解,可是她怎么能转而去到白玉仙人一边呢,那他白语缮又算什么呢?他这些年的痛苦纠结,一遍又一遍的愧疚又算什么呢?
“你,你冷静一点。”
记无双下意识后退两步,白语缮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桶随时就会炸裂的火药,看起来极具危险。他的情绪跟记无双预料中大相庭径,本来很有信心可以劝服他,可是现在看起来已经失控。
“白语缮!停手吧……”记无双看着他,“她不想看你这个样子的。”
面前的男子倏地转过头,冷刀一样的眼神盯着记无双,那分明是杀气。玄湮挡在了记无双的面前,手中已经萦绕上了黑色魔烟,准备动手。可一个温和的女声,打破了面前的剑拔弩张。
“语缮~”
是尹袖心的声音,记无双看过去,刚刚她后退的时候,有情神树的树叶跌落在地上了,树叶弥散出一阵白烟,尹袖心的模样就渐渐在白烟中浮现,她和幻境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温柔带着浅笑。
但应该和白语缮记忆中的样子不同,白语缮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有些呆滞地看着这张渐渐浮现,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我们好久没见了,我老了许多,你也老了许多。”
尹袖心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像是在天边传来,白语缮看着她浅笑的脸,愣怔了好一会儿后,才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袖心,真的是你吗?”
他不敢相信,在空中抚摸她的脸,可是手却在她的脸前划过,并没有触碰到,这不是尹袖心的实体,只不过是一缕残影而已。但是白语缮似乎并不介意,依旧贪恋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自已杂乱的白发,“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美丽,只是我已经老了,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尹袖心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伸出半透明状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尽管并不能真的碰到,可是白语缮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
“没有,在我心中,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尹袖心说。
白语缮看着她,感受着她的触摸,这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回到曾经和爱人相拥的时光。眼泪从眼眶中坠落,白语缮控制不住的啜泣起来,这些年,他在自已给自已营造的蛊里翻滚沉沦,被练蛊一样的痛苦。
“对不起袖心,我错了,我每一步都在走错,我在不知道自已错的第几步开始,一错再错,无能为力,无法挽回。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的父亲,我不是合格的爱人,也不是合格的继承人,甚至都不再是合格的人,袖心,我对不起你。”
这个男人终究开始幡然悔悟,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