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年纪大了睡得早,晚膳过后早早地回了房,留了几只烛灯给他们备用。
宫月杉捧着茶壶倚靠在窗前,抬眼凝望厚重无边的云层发呆,没有丝毫睡意。
屋内洗浴的装置简单,也没有换洗衣服,她和暨衡只是轮流随便用毛巾擦了身子。
男人出来时放轻了脚步,隔着几米距离环抱双臂陪她在寂夜里沉默。
巴掌大的侧脸被烛光映照,长而翘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难得恬静安定,却怎么都不习惯她这副模样。
走过去,暨衡把打开一半的木窗重新拉起,自动挡在她面前分去大部分薄刃夜风。
“不早点睡?明日得早些起身回淳安。”
“我睡不着。”宫月杉喃喃启唇。
暨衡了然。“在想赵公的事。”
解梦之人无法解心头郁结,说出来也挺悲凉交加,天意唏嘘的。
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视野,预兆惊雷降临,宫月杉不自觉地微缩起肩膀,双手正要捂上耳朵。
暨衡先她一步替代,温热掌心紧贴着耳畔,最终只听到心脏跳动的鼓点震动耳膜。
“如果是你......”宫月杉问。
“会。”暨衡根本无需等她说完,颔首给出答案。
她有点听不太清他说什么,不过能从嘴型里辨认。
这一刻,所有堵塞的死路在霎那间通畅,有时候仅是旁人简简单单一个字就可以成为解锁密钥,拆解困局移平高山。
否则古书里为何会写人心足坚,人情足韧。
宫月杉忽的轻轻笑了,眼尾绽开,重新注入晶莹亮光变回熟悉的自信的她。
“谢谢。”
至少这一秒,她觉得自已跟暨衡其实是同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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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特意拿出初春晾的上等龙井招待他们,宫月杉和暨衡都不想浪费,于是坐在窗前你一杯我一杯,就着下棋完全喝完了它。
说起棋艺,宫月杉对自已认知颇为客观。她学术虽不精,下棋这门学问却很能拿得出手。
宫府上下已经没谁能下得过她,谢紫颜就更不用说了,实在找不到棋逢对手时她就拿着棋盘往闹市茶楼中一坐,不多会便有人主动上前与她约两把对战。
当然,基本上有多嘚瑟迎战,就有多灰溜溜夹着屁股离开。
宫月杉摸着棋子,在手心里颠抛。“光下棋有什么意思啊,王爷,不如拿点东西来赌?”
“你想赌什么。”暨衡十分爽快。
“就赌——”宫月杉沉吟几秒,有了主意:“就赌今晚谁睡床铺,谁睡地板!”
赵公家房间就三个,一间用来当储物室,就剩另一间空出来供他们过夜。
谁让暨衡口不择言说他们是夫妻,赵公理所当然只准备了一床被子两个枕头,床铺本身也不宽,睡两个人挤着勉勉强强,翻身动作大些随时能把外头那位挤落地。
男女授受不亲,他俩断不可以真将就睡一块啊。
于是宫月杉脑瓜子里冒出小九九,决心把这当成赌注,输了的人好心服口服领惩罚。她有信心在棋艺上的专研胜过拿刀剑时间更多的北肃王。
本以为好歹是个王爷,对如此赌注不屑参与,宫月杉没抱太大希望,结果暨衡下巴轻抬:“可以。”
宫月杉兴致勃勃拉起袖子,指腹点在棋盘,大方放言:“那王爷你先。”
“好。”
暨衡捏起一颗黑子,稍加思索后落下;似乎他做什么都会全神专注,从容又认真,每下一步棋视线扫过整个棋盘局面,落子利落,眉宇蹙起的不是迟疑,而是盯紧对手不落下任何一处破绽。
宫月杉前面还能不分心,到后面目光逐渐上移缩在暨衡的脸。
长睫垂落,掩去了平日淡薄眸光,柔和了他的戾意。若隐若现晃荡着烛光增色他的神秘,本就精致靓丽的五官愈加立体,在阴影间显现多了丝蛊惑。
“到你了。”薄唇微启,一张一合吐字,像是天然就着色得如此温润。
额角被指关节敲了敲,宫月杉吃痛,反应过来自已竟捏着白子走了神。
暨衡意味深长探进她清凌凌的双眸中:“看什么。”
“谁看你了。”宫月杉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在不打自招。
她脸涨得通红,暗骂没出息,难怪总说美色当前君子皆昏头。
她赶紧落下一步棋,然而太过慌乱思路行岔,收手后才发现下了一步极其愚蠢的路。
局势已定,照这样不出三子暨衡便能轻松取胜。
宫月杉懊恼地捂住眼睛,不忍心去看被自已走神导致崩盘的棋面。
“我放弃了......”她打算投降,打地铺又不是没试过,以前被越娇罚跪在静修堂她太困撑不住,大都直接躺倒在地面直接睡去。
然而话未说完,暨衡突然手腕一转,紧接着她又下了一步蠢棋。
宫月杉眼睛刹那瞪大了,狐疑地打量男人,见他依旧思索认真的模样没有异常,不太像故意放水让她。
难不成他脑子也抽筋了?
内里偷偷泛喜,宫月杉强装镇定继续放置棋子,两回合过后暨衡惊觉,扯起嘴角将黑子扔回容器罐内道:“你赢了。”
“愿赌服输,不许耍赖。”
“不耍赖。”暨衡吹灭了蜡烛。“早些休息吧。”
宫月杉开开心心推开赵公收拾好的房间门,炉火烧了个把时辰,里头温度已经十分暖和,困意也就渐渐被带出来席卷全身。
幸好床席有两张叠在了一起,宫月杉抽出其中之一整齐铺在地面,放好枕头,被子便一上一下两人合着盖。
“你不会就是在让我吧。”
临爬上床榻前,宫月杉回味方才的棋局,其实从中间开始她就处在下方追得很紧。
暨衡避开她灼灼审视:“没有。”
“你看着我说。”宫月杉追到他面前,越来越觉得她猜对了。
暨衡垂眸,无奈她的执着倔强,索性拦腰把人抱起强硬的放到床上去。
“快睡。”
果然这招灵验,宫月杉身子僵直不敢动,嘴也乖乖闭紧了。
她三下五除二快速将自已用被子包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睡,这就睡,马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