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稍一眼,便知道宫月杉有重要话想说。
宫时宸抬抬手,阿月和跟随的侍从自觉退去,留足空间给两兄妹交流。
暖炉的火光映照着宫月杉巴掌大的小脸,隐隐绰绰的随风摇晃投射在她眼眸处,一下明亮一下又被光影所覆盖,好似藏了许多心事在里头犹豫不决着。
“二兄。”
宫时宸并不急于追问,耐心的等她往下展开。
宫月杉撑着下巴一脸苦愁,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收起后,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孩,心事正处于最敏感的阶段怎会没有半点烦恼。
“二兄,你也曾好奇过我的身世吧。我是哪里人,我姓氏为何,族谱之上有过怎样的事迹……为什么,又会被遗弃在荒郊野外。”
整个宫府,宫时宸其实是对她来历最清楚的人。
当年他未满十周岁就有能力带队伍上深山打猎练习骑术与箭术。说来也巧,那日天清气朗,正好度过了寒冬迎来春天第一回升温,林间众多冬眠后的动物出来觅食,宫时宸遥遥领先跑在队伍最前,因目光锁定一头成年鹿穷追不舍,很快和后方的人马脱节。
等射杀成功后反应过来,四周忽然被迷雾包围,视野范围一下子缩小几十米,他才意识到自已大意被成年鹿引入荒林之中,偏离了原路线。
单枪匹马即便武术再高,若遇上虎豹之类的大型食肉动物一样难对付。
宫时宸不敢轻举妄动,冷静下来跳落了马匹,想在云雾中搜寻出正确的出路。
气温在慢慢烘热,草木如同静止了般纹丝不动,稍微有异响惊动分分钟会引出巨物袭击。
就是在这样没有一丝风吹过的密林间,竟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寻着微弱动静传来的方向而去,宫时宸拨开近米高的杂草,发现了浑身是血意识混沌的宫月杉。
那是怎样一副血淋淋的躯体,宫时宸早就跟宫盱进过军营见过许多尸首也瞬间皱了眉,尤其发现身躯主人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他立刻脱下外袍将她严严实实包紧。
女孩受了极其重的伤,全身上下大小伤口遍布,探了鼻息发觉半条命已去阎王爷那报到了,只有一点意识撑着企图要坐起来。
“你别动。”
“……有……有……”
“有什么?”宫时宸贴近些想听清楚女孩说的话,奈何她反复努力挤不出更多话语。
四下依然静得可怕,迷雾终于散去七八分,能看清楚突出困围的小路。
他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声鸟哨,不多时,跟随的侍从找到了他。
“听我指令,立刻回府!”
宫时宸单手抱住昏迷过去的女孩跃上了马,不等其余人追问,调转马头比来时更急速地驱马。
中途女孩醒来过两次,血液凝固在眼睛四周堪堪能露出一点眼珠子,紧盯着他好似用眸子在和他说话。
宫时宸低头,心尖被揪住,重重吸了口气。
“千万别睡,我定会救你的。”
“……哥……”女孩微微张嘴,迷糊地喊了声。
宫时宸其实没听清,双脚用力又鞭打了两下马匹,下山后转入宽敞平地发了疯的往宫府赶。
……
宫盱曾问过他,为何如此拼命要救宫月杉。
习武之人心底大都持着天生正义,见死能救便救,无辜之人的性命同样很珍贵。
但宫时宸当时陷在迷雾阵中,血腥味本就容易招来野兽,救人之举很容易反噬成耽误自已性命的由头,这种情况下尽力而为已是仁至义尽,何况宫月杉的情况送回来也不能保证治得好,她的身份也是个谜。
宫时宸自已也不太清楚。
也许是女孩伤成那样还在求生的意志,血肉模糊间用力凝视他拜托他的眼神,让他无论如何做不到放弃。
忆起往事,两人四目相对,光线昏暗,却都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深深柔意。
“哥。”宫月杉鼻头泛酸,喉间溢出染了哭腔的低咛。
“傻孩子。”宫时宸笑道:“哭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即使我来历不明。”
最初那两年,宫月杉经常会呆呆坐在窗前入神,远没有现在这般开朗活泼。
她问岑莞白,问自已,一遍遍了解她在密林处被遗弃时候的细节,有没有漏掉蛛丝马迹。
因为场面血腥得夸张,宫时宸简化了描述,只说她受伤严重。
直到一次宫月杉又追问他有没有查到她是哪里人,门外的岑莞白听了心疼得躲到院子里偷偷抹眼泪,宫月杉似乎才明白过去已经过去,若是再纠结只会伤了眼下身边人的心。
从此,她闭嘴不谈身世,把自已真正的当作宫家人。
时隔多年,宫月杉忽然又提起来,宫时宸不得不怀疑她今日在外发生了什么。
至少不会是受到诽议这类情况。
一般来说,宫月杉绝不会这么算了,得当场叫那嚼舌根的人吃点苦头,而她心态早就不是受几句言语能左右得了的。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宫时宸直截了当,脸色严肃。
他当然试过派人去查,结果都石沉大海,查不出任何线索。
宫月杉摇头:“没有。”
她将大师今日看相算卦、自已为何觉得奇怪的全过程细细说出。
“所以我才在这看神算子的书籍。”
原来如此。
宫时宸撑着下巴沉思片刻,宫月杉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望向他。“可能真的巧合吧,又或是这位大师的确有过人之处。”
“你也觉得是我想太多呀。”
“有时候想多点并非坏事,但二兄不希望你困在没必要的纠结里心情低落。”宫时宸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强调:“何况我从没在意过你真正身世,你只需记住你现在是宫家四小姐,以后也是,可别为此再皱眉头让阿母担心了。”
说起这事宫月杉挺自责,岑莞白曾以为她不愿意留在宫府,才会老追问是否查到一丝关于她身世的线索。
“放心吧,过了今夜我再不会想了。我有这么好的哥哥和阿母,哪舍得离开宫府半步,我要赖在这儿一辈子。”
心头郁结解开,宫月杉呼了口气,动作都轻快不少。
其实她与宫时宸讲不过为求个认同,若亲近之人也站在她这方,就好像注入一股定力瞬间能安心。
也许真是她过分疑虑,搞不好大师观察她反应顺势而问罢了,做这行的不就最讲究察言观色、踩中巧合。
宫时宸目送她进了屋,随后离开南苑。
一出院门,挂在嘴边浅浅笑意消逝,取而代之凌厉杀意笼罩全身。
他侧头朝向阴暗处:“来人!”
子兴子力应声露面单膝跪地。
“你们俩,一个留下看守南苑,一个速去仙域坊把那狗屁神算子给我抓来!”
他信算卦也许随口说中宫月杉并非淳安人,绝不信那连番指向性极强的追问没有可疑,但凡有一丝半点都必须揪出来审问清楚。
方才隐瞒宫月杉是不想她牵扯进来,她只需开开心心过着宫家小姐的生活,其他事由他来解决。
半个时辰后,子兴空手而归。
“属下无能,赶到时仙域坊已人去楼空,连夜撤走了。”
果然有猫腻。
宫时宸捏紧手中茶盏,直至细碎裂痕破开。
按时间估算,人应该逃不了太远。
“追!我要活的。”